连占斗诗歌六首


一条河流的左冲右突
 
一条河流带走每天的日子
夹杂着欢喜、愤怒、哀怨
一条河流不断地从大山与大山之间进行选择与决断
从它们的夹缝中越过
一条河流从一个村庄奔到另一个村庄
它们从不直线而行
有时沿着山脚，有时穿过中央
一条河流从礁石林立之处拐到肥沃的田野
这其中接受了多次的拐弯抹角
一条河流每年带走一些人
总是沿着曲线抵达远方或者天堂
一条河流每十多年淹没一代人
总是突然地从青草、大树里推出崭新的面孔
一条河流左冲右突就像一条迂回的情感之路
但无论怎样的纠结与断肠
总是先春再夏，经秋再历冬
一条河流的左冲右突总是出其不意
但又万变不离其宗
左冲右突的一条河流就是一条河流的左冲右突
自然而随缘，轻松而宛转
 

仰望天空吧

上天啊，当夜色笼罩了大地
我再也找不出诗句时
我便向你仰望
长时间地仰望
那儿一定潜藏着无数时的诗篇

夜色把大地之物都包裹起来了
既使有了诗篇也无从着落
而此时，月朗星稀
月亮就足以掏出我们的心肺
任何一颗星辰就足以让我们通宵迷醉

是的，天上有不尽的诗章
在我仰望之刻
它们都在奔涌而来
在我低头之际
它们在紛纷地降落
 
与天空对接吧
你将饱学五车，你将诗书满身
仰望天空吧
你将从此学会挺直脊梁
从此学会何时要垂下头颅


 把我囚禁于此吧
 
如果可以
就把我囚禁于此地吧
山坡只遮挡一半的天空
我还可以飞天远游
天空送来数座青山
我还可以较劲，可以一比高低
就囚禁于此吧
不尽的绿树足以滋养我的生命
足以让我当成碧波，足以让我斩浪
就囚禁于此吧
鸟儿不时地飞临、落地
仿佛告诉我此地无银三百两
而蜻蜓蝴蝶们是我的密使
不时地来透露天地的消息
囚禁于此吧
我心已生根，根促大地
心花己绽放，不为绚烂
不为清香
开在这儿，只为养神闭目
只为告诉上天
此处花儿开得正当时
囚禁我一生一世也不兼长


哦，这些小溪

这些像血管一样密布的小溪
这些像头发一样杂乱的小溪
这些杂着无数青草的小溪
这些与杂乱的石头纠缠不清的小溪
这些缓如偸闲之士的小溪
这些只能咆哮一时的小溪
这些面临随时断粮的小溪
这些豢养小鱼小虾的小溪
这些从房子边穿过的小溪
这些从厂房脚下偸偸流淌的小溪
这些与菜地为邻的小溪
这些洗过数不清的锄头、犁耙的小溪
这些洗过无数双粗糙的脚和手的小溪
这些有时无法淌满脚丫的小溪
这些寄养童真的小溪
这些被屎尿浇灌得习以为常的小溪
这些漂着老鼠尸体的小溪
这些被塑料布纠缠的小溪
这些被化肥毒害的小溪
这些常常被碎玻璃瓶砸伤的小溪
这些飘浮着内裤和避孕套的小溪
这些流走市井恩怨的小溪
这些收藏零碎朝阳与落日的小溪
这些让小妖小鬼藏污纳垢的小溪
这些小名小姓的小溪
它们每时每刻地纠缠着江河
它们都想改造江河
它们都想把江河当成自己终生的母体
它们都想让江河庇护一生
这些江河滋生的小溪
这些江河一直呵护的小溪
这些江河视以为命根子的小溪
这些江河布局在文章里的词汇
它们走得再远也得回头
就像魂归里一样


青山

这是一座刚被炎阳烤过的青山
这是一座刚被暴雨淋湿过的青山
这是一座被乌云摭挡了数小时的青山
这是一座被响亮的人声喊叫过的青山
这是一座被依然旺盛的杂草撒娇的青山
这是一座被依稀的野花哄骗的青山
这是一座蝉鸣不肯中止的青山
这是一座松树、杉树、竹子各自向天空比高的青山
这是一座青藤、瓜叶依然努力生长的青山
这是一座山脚被一排排崭新的高楼拱护的青山
这是一座被洒下的雨水刚生成的白雾纠缠的青山
这是一座与我的身躯一样强壮的青山
这是一座生产绿色和诗句的青山
这是一座横亘在所有生命坐标系的青山
这是一座可以与任何时光交换血液的青山
这是一座任人崩跳、踩踏、撒野、取土的青山
这是一座阳光不舍得放弃的青山
这是一座可以你我不分、主谓相换的青山
青山啊，青山
你也可以这样称呼我——
这是一个以青山为笔的骚客
这是一个以青山为骨骼的诗者


为什么那些土地依然新鲜如故

那些被犁耙不断耕翻的土地
那些被铲车不断重压过的土地
那些被房子无数次盖过的土地
那些被钢筋无数次捆绑过的土地

那些无数次长过小草的土地
那些无数次培育过大树的土地
那些献出无数野花的土地
那些结过无数次丰腴果实的土地

那些被粪便无数次浸染过的土地
那些被化肥无数次渗滤过的土地
那些被口水无数次数落过地土地
那些被尸骨埋了又埋的土地
那些藏匿了无数鬼魂的土地

为什么一直新鲜如故
为什么色泽一直光亮闪烁
为什么一直香气扑鼻
为什么手捧住时、脚踩下时
仿佛像接触皮肤一样的亲切
为什么一直可以随时放入我们的心窝里
就像放入一粒粒金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