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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不年轻了，也就是说
我的膝盖老化严重
这一跪，要费很大的力气
才能从尘埃里站起
而普天下的黄土都是腥的
桃花源里可耕田哪，但我不跪你
我从未屈膝的大半生
不跪天，不跪地，也不跪皇帝
就像你坟山上的草木，被山火烧得乌黑
也还是相互搀扶着
各自开花结果，尤其是桃树
低矮、曲折，替我们吐出，人间的点点血迹
2017-11-3

到自己尊敬的诗人的墓地下，缅怀诗歌上的前辈，既作为一种诗歌仪式，又作为一种精神洗礼，几乎是每个人诗人都会做的事情。也许，它还是一种隐秘的文学义务。在这首诗中，当代诗人昌耀是缅怀的对象。所以，要准确地把握这首诗的含义，熟悉昌耀的生平就是必不可少的一门功课。这里简要回溯一下，昌耀，湖南桃源人士，1936年出生，曾入朝作战，1958年被错划成右派，大半生命运坎坷，晚年身患癌症，2000年在医院跳楼自杀。在很多人眼中，昌耀可归入中国当代最杰出的诗人之列。敬文东曾说，“昌耀是一个奇迹”，唐晓渡也赞誉昌耀是当代汉语诗歌的“巨匠”。耿占春更是指出“听任自身挣扎在痛苦中，如果有与二十世纪俄罗斯诗歌史上相似的殉道者，那就是昌耀：因为他的痛苦的辐射区是整整半个世纪的历史与社会”。这些赞誉都凸显了一种诗人形象：在苦难中勇于担当，在担当中锤炼诗艺。可以说，作为诗人，昌耀个人的命运无意间折射了当代诗歌的命运。而在这首诗中，“诗人的命运”是这首诗最核心的意图之一。表面上，作者设定的对话对象是已故的令人感佩的昌耀，但在更深的意指中，“诗人的命运”乃至“诗人的精神肖像”才是作者真正选定的对话对象。诗的开篇，“我已经不年轻了，也就是说/我的膝盖老化严重”。这透露出作者已过“不惑之年”，它的潜台词是作者已有了充足的人生阅历，他不会再被表面现象所迷惑，他会更看重精神上的契合。昌耀身上体现出来的诗歌精神，显然暗合了作者的辨认。这首诗中埋伏了几组充满意义张力的对比：“站立”与“下跪”，“精神”与“尘土”，“生”与“死”，“前辈”与“后来者”，“过去”与“现在”。身为晚辈，按诗人对前辈的充满敬意的辨识，作者的内心似乎有声音告诉他，应该在昌耀墓前下跪，来表达“后来者”的敬仰之心。但从精神召唤的角度看，更深的辨认似乎是，身为晚辈的作者在诗人昌耀身上觉悟到的那种“不跪天，不跪地，也不跪皇帝”的精神气度。就诗人的精神而言，更深刻的承继，是经历再大的磨难，也要自强自立：“就像你坟山上的草木，被山火烧得乌黑/也还是相互搀扶着/各自开花结果”。环顾人生，“普天下的黄土都是腥的”，面对此情此景，诗人的作为应该如绽放的桃树，给晦暗的存在带去鲜明的颜色。“替我们吐出，人间的点点血迹”：它既是真实的颜色，也是希望的颜色。

特邀点评：臧棣

“每日好诗”栏目主持：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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