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一碗玉米稀饭刚喝两口
饭碗就没来由地从我手中滑落
将头伸进桌面下捡碗那刻：掉魂了！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仿佛从天而降

早已没再听人说过的这三个字，此时
怎么就突然来到了我的耳畔，检索记忆
猛记起
这不是儿时，母亲常对我说的那句吗

上学时，走到半路想起没带书包
返回家取时，母亲就会说：掉魂了

去邻村油盐店打酱油时
跑到店门口，方想起忘带酱油瓶了
返回家取时，母亲又会说：魂掉了

(母亲虽不识字，却很在意语法
比如：掉魂了，再重复时就会说：魂掉了)

魂，到底是个啥样
是小时后我常苦苦思索不得其解的谜团

直到有一天，我茶不思，饭不想
一个人没来由地整天发呆
母亲认为，我定是在外面被神鬼吓掉魂了
拿定主意，为我叫魂

太阳当头，人影成团
母亲神情肃穆地将我拉到家门旁，蹲下
门旁摆有口上蒙着黄表纸的茶杯
半碗凊水、碗口上还横着一根筷子

与我挨肩蹲着的母亲
用拇指与食指捏紧那根筷子
蘸水朝着黄表纸面上甩，每甩一次
母亲另只手就会摸着我的天灵盖
反复呼唤我乳名
小秃子耶，在哪吓了？回来家吧……

直到唤出覆在茶杯口上的黄表纸下
形成悬着的一颗金镶玉般的硕大水珠
在垂直阳光照射下显露出来时
母亲庄严的神情，方才渐渐舒缓了许多

我实在憋不住了
突然“噗呲”一声大笑出来
母亲也跟着笑逐颜开，站起身来
双手合实、仰面朝天虔诚地说
好了好了！谢天谢地

其实，后来乘母亲下田干活离开家时
照着母亲的方法
我也偷偷试过好多次
每次照样也能叫出那“魂”来

至于魂，是否就像藏在茶杯黄表纸下的
那颗金镶玉般水珠的模样儿
小时候没敢问母亲，长大了
母亲自己的魂却真的掉了
掉在那个我再也无法喊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