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腊月二十八
娘生下第二个娃
寒风凛冽雪打窗花
呸，又是个妮子，送人吧
奶奶的三寸金莲啪嗒啪嗒
来回寻思着给找个人家
你大姐缺个闺女，就她啦
爹黑着个脸不作应答
憋了半晌说出半句话
大姐太穷，我是怕……
不孝有三，无儿为大
你不想送人自己养吧
大年初九爹娘被赶出了家
一家四口流宿村头傻子崖

（二）
街坊四邻着实看不下
送一点柴米油盐酱醋茶
熬到开春才有工打
爹蛮力一个月才赚二十八
攒了三年钱买了砖瓦
盖起房子终于有了家
奶奶踮着小脚走到土台子下
盯着瓦房半晌欲言又哑
娘说那是你奶奶，别认了
我和姐姐扒着窗户看她
不想亲近，竟有一些害怕
奶奶的小脚又啪嗒啪嗒
背影走远了傻子崖

（三）
傻子崖啊，傻子崖
老天爷不灭大傻瓜
娘逢年就对着崖顶磕头
嘴里反复念叨这两句话
许是崖神也可怜这娘仨
爹去做生意竟也越做越大
奶奶终于在家坐不住了
小脚跑过来说，老大啊
你也帮帮老二老三他们
他俩都有个小子要养
咱家的香火不能不旺啊
爹眉头紧锁闷声应答
从此带着俩兄弟发了家

（四）
我十几岁时
爹娘告别傻子崖
为了我姐俩上学在城里安了家
大叔二叔以为爹不带他们
一场大闹和我们家搞翻了
奶奶站在中间拉着偏架：
老二老三的小子笨又傻
也帮他们去城里念书吧
咱家的香火还得靠他们
你那俩丫头总要嫁人的
爹憋了半晌骂了句：滚
自此除了赡养再无其他！
我看到爹一个人关进库房
跟了十多年的秤杆折断了

（五）
我和姐姐从小懂事又争气
大学毕业后在大城市各自成了家
一晃多年，傻子崖渐渐成了记忆
今年十一，九十一岁的奶奶去世了
临终前，嘱咐爹娘将她埋在傻子崖
我回去哭奶奶，婆婆娑娑眼泪直下
奶奶啊，你睁开眼，就疼疼我吧
爹守在棺材前，拄着丧杖，一眼不眨
佝偻着背，仿佛对躺着的奶奶还有话
突然嚎啕大哭一声：娘啊，儿子不孝啊
我问姐姐，这么多年你可恨过奶奶
姐姐说，那次奶奶站在咱家土台子下
我多么想问，奶奶你是不是想认我们了
其实我也常做一个梦，梦境是傻子崖
奶奶做了一桌子饭菜，等我们回家
现在奶奶埋在傻子崖，我们有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