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历史与哲学为何物
只记得，我掏鸟蛋从树上跌下时恨过你
我拿起反胃的红薯又放下反复再三时恨过你
我兄弟三人挤在一张窄小的草床上
半夜被一脚踹出被窝时恨过你
我为打水漂的手软弱无力而气急败坏时恨过你……
我总是不停地翻你的衣兜，可翻出来的
只有贫穷、苦难、悲哀与我的眼泪
我对你的恨如野草一样在我的心田疯长
这么多年我一直扯一直扯总是扯不干净
乃至今日，祖国，我还欠你一个早就该表达的歉意
           二
后来，我执意把自己交给游荡的风和任性的云
鲜艳的红领巾也没能拴不住我飞鸟般的心
祖国，我又欠你一个火红的理想
我不在乎书包里一点一点积聚着我的孽债
一一那是我欠你的无数个专注的眼神
那是我欠你的无数次精彩的陈述
那是我欠你的笔下的墨香作业本上的娟秀
那是我欠你的油灯下脸庞散发出的柔美
我是失当的譬喻是失义的象征
是璀璨的星空下，失去的仰望
是失约的花朵，欠下你的未来
           三
祖国，我欠你的越来越多
我咆哮的青春，欠你一个壮丽
我是泛滥的河水，欠你一个彼岸
是虚幻的泡沫，欠你一个恒久的誓约
我踩着空无，欠你田埂山塬一串串清晰的足印
我握着幻象，欠你阳光下一颗颗晶莹的汗珠
我阴着脸，欠你迷人的微笑
我抱住自己，欠你所有亲人一个个温暖的怀抱
我欠你悬崖峭壁上艰难的攀缘
我欠你淤泥里拼尽全力的挣扎
我欠你莽林中披荆斩棘的挥手
甚至，欠你一个山盟海誓的爱情
           四
而你始终沉默不语，永远为我留有一把钥匙
这令我无地自容
在你把漂泊读作我的另一个名字时
我一滴一滴地偿还，又一瓢一瓢地欠下
我辗转他乡，欠你一个安定的家
我卑处一隅，欠你高耸的石碑一束鲜花
欠你泥淖中的求救者一个有力的牵手
欠你路边的哀怜者一个深情的垂目
欠你大山中的漏屋一片遮雨的青瓦
欠你的金黄的秋天一线麦穗一个果实
欠你通往春天的坦途一枚石子
          五
我欠你的，时间在我身上一一打上了烙印
现在，我驮着我猥琐不堪的松垮的皮囊彳亍前行
祖国，我知道，我欠你的只会更多
从今以后，我会欠你许多陪伴的晨昏
我会欠你助推的膂力
我会欠你婉转的歌喉
我会欠你远航的帆影
我会欠你青山绿水的投映
我会欠你洪钟大吕的回鸣
直到我交出了自己

           六
我是你的，他也是你的，我们都是你的
我欠他们的，他们最后都转给了你
我终归无力偿还
即使是这样，祖国
我还是想走进我欠你的古老的梦中
哪怕我倒在梦的边缘
哪怕我赶不到
桃花盛开莺莺燕燕的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