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留给你,我的孩子

作者: 2018年03月15日14:48 浏览:818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拿什么留给你,我的孩子
——序白公智诗集《与子书》
文/禾秀(唐山大学教授、诗人、翻译家)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在纸上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儿子正伏在书桌上写作业,小小的身影在灯光的映照下有着孤单的轮廓。想象着数年以后,我和爱人相继离世,留下他一个人来面对世间的冷暖,顿时生出无尽的悲凉。于是,我的目光开始在房间游离,游离在那些具体可见的物件上,想象着哪些可以留给孩子,哪些会随着我们的离开而消失。也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贫穷。我完全不具备将自己的气息附着在那些东西上的能力,如果是这样,即便是留下了家财万贯,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些物质,他自己迟早也会拥有,假如足够勤奋和努力。我要留给孩子的,必须是完全外化于身内化于心的东西,应该具有可传承性,可追溯性。我要让他时时谨记“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样,即便是在人生最寒冷最黑暗的时候,依然能够有定力、有方向。
    我一直在寻找那样的一种物质寄托,遗憾的是没有找到,直到几天前读到白公智老师的《与子书》。那是白老师给正在读大学的儿子准备的毕业礼物。
    这本书收录了诗人近年创作的100多首诗歌,关于故乡、故人、故事。这一百多首诗,记录了近代中国在发展过程中的一次次阵痛,记录了大环境下小人物的悲欢离合。通过这些叙事诗歌,作者以带儿子回乡认祖的名义,以时间为序,讲述了自己的点滴身世。字里行间,既有对历史的回顾与慨叹,又有对现世的思考与迷茫。诗人一路走来,带着泪,也带着笑:憨厚、真诚、朴实。
    现实生活中,我们总是在不遗余力地教育孩子要感恩,甚至参加各种名目的“亲子活动”,可是,在不了解、不知道、不懂得的前提下,何来爱?即便我们通过自己的行为让孩子感知,可是,有哪一种爱会比因为“懂得”而更加慈悲呢?我相信,读完这部诗集,诗人的儿子一定会理解父亲很多的行为,理解父亲的用心良苦,理解他的“苦难、屈辱和幸福”,理解每一次挥手别离后父亲的落寞与无奈,理解他的很多时候的身不由己和不合时宜。
    《与子书》的开篇与故乡的“岩屋”有关。一个人无论如何努力与挣扎,有一样东西是不可改变的,或者是上天注定的,那就是出生在哪里。出生地是一个人的起点,有时候也是终点,更多的时候,却是可以缚住一个人脚步的绳索。诗里说:
……
我是岩屋长出来的
一棵植物,扎根于
遍布四野的石头上
我别无选择,很多年了
心情长满青苔,散发
与众不同的气味,与时代
格格不入。我甚至吞掉
词典里所有警世格言,用以励志,壮胆
咬定青山不放松
儿子,我写下故乡的名字
那里埋藏了你的亲人
埋藏了我的屈辱,苦难,和幸福。

    如果没有人,岩屋只是某个建筑的代名词,但是,正是因为有了人,它才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承载了超乎生命的重量。岩屋记录了一段时光,见证了一段历史,封藏了一些秘密。诗人将岩屋作为起点,而真正点亮起点的,则是住在这里的父母兄弟。
……
爷爷和奶奶,心里一片荒芜
三间冰冷石屋,圈养一群
嗷嗷待哺的孩子。树皮,野草
粗糠,都已成为家常便饭
……
儿子,当天地不仁,视万物
为刍狗,人类的苦难
像弥漫苍宇的乌云,潜藏着
雷霆,闪电,狂风,和暴雨。

     中国有句古话,叫“人命关天”,可是在现实世界中,在一些特殊的年代,我们又会发现另一个词,叫“生如草芥”。然而正是这些如草芥的生命,一代又一代谱写了中国的历史。他们卑微到失去言语,也伟大到惊天动地。人性,始终是诗人们的议题,人之初,性本善与性本恶的讨论已经不只是孟子与荀子的辩论,而似乎成了一个永恒的命题。人们不断地拷问和自省,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将这些思考化作行动呢?
    实际上,感激“善” 远比原谅“恶”要容易很多,“拍案而起”比隐忍、坚持容易很多。在这部叙事诗集里,父辈包括诗人自己所遭受的种种命运不公甚至于这种不公里的人间百态都得以了最深入的刻画,可是,恨有什么用呢?“当你注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注视你”,大概诗人也是深谙这个道理的,所以,他把目光移开,带领儿子靠近阳光,靠近那些可以让人奋进而非颓废、明亮而非阴暗的事物,毕竟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是向暖而生。所以,诗中会有这样的句子:
……
在低处,会热爱尘世
更多一些。低处那些野草
和庄稼,也会挺直腰杆儿做人
面对风暴,表现得更顽强一些
每一次弯腰,都会呈现出
力量之美。
……

    诗人的前半生,正是新中国在建设过程中不断探索的阶段,这种探索在广大的农村得以最深刻最开阔的表现。而诗人恰恰成了这些现象的目击者,苦难的童年、勤奋的少年、热血沸腾的青年乃至于踌躇满志的中年,诗人每走一步,总是与中国的发展大潮息息相关。在历史面前,个体弱如微草,但正是这样的一个个个体才构成了庞大的的辽阔的草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白公智是诗写时代与乡村的高手。如今,通过诗歌,他正在把自己对于乡村与历史的理解慢慢传递给儿子。他要儿子:
……
跪下你金贵的双膝
或许,岩屋已成一片废墟
斑驳绿苔,在石头上
写下无人能懂的偈语
我相信,那些地耳能听懂
那些木耳能听懂——
……

    在我的家乡,有一种“楞蹦鱼”,既可以生活在淡水里,也可以生活在海水里。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就是一条“楞蹦鱼”,在乡村与城市之间疲于奔命。实际上,我总觉得自己是“没有身份”的一代人。我们不是城里人,有时候会被称之为“外县人”,我们也不再属于乡村了,你只要看看回乡时人们的面部表情就会知道。那么,我们属于哪里?---我们属于漂泊:把脚步给了远方,却把梦留给了故乡。我们一面踉跄前行,一面不断回望。而我们的下一代,则是真正意义上的“城里人”,乡村对他们来说不过是郊游的地方,是爸爸妈妈的老家,是偶尔能吃到或丰或简的农家饭的地方。他们远离乡村和土地,远离了大自然,甚至远离了祖先。所以,在不断对故乡指认的过程中,可以说,诗人是在对儿子进行一次思想教育。他把自己的伤口一点点撕开再合上。把历史的帷幕次第掀开又放下。他要儿子既要“知其然”,又要思考“其所以然”。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这一代人来说,我们对于故乡的爱是天然的、无条件的,就像我们爱父母爱孩子一样,这种爱叫“敝帚自珍”。但是孩子们不同,他们可以不爱乡村,因为城市才是他们的场所,他们是乡村的过客,不是归人。所以,在这部诗集里,作者用心良苦,不断地告诉孩子:这里的一切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无论是永恒还是变迁,都是组成现在的“你”的重要的不可替代的部分。
    回到诗歌文本,整部《与子书》写法传统,没有华丽的辞藻和令人眩晕的修辞,没有任何靠技法取巧的痕迹,故作深奥,不拐弯抹角,那些诗句朴实中带着守拙的执拗,悲伤中带着不屈的倔强。掩卷之余,我想,大概每一个从乡村走出来的人,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吧。我一定也会拿给我的孩子看并相信他会从中受益匪浅。假如每一个人在读后,能对人生、对世界、对历史、对未来多出一分敬畏之心,我想,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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