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他手起刀落，那个无赖
软在西瓜摊子前
瓜瓤流了一地
难逃一死，我初中同学
马二伟
毕业后二十年
再没见过
有关他的消息，只这一条

去年在县城大街上
遇到他孪生哥哥马大伟
杀那狗东西的人
其实是我
事发前一天
我刚收到大学通知


老家来的亲人

钻出小山村最后一场小雪
用饥饿
换回一大串好听的音符
从西北风攻陷的故乡
赶来看我
我走后，是麻雀们
守着老枣树贫寒的冬天
在几乎渴死的土地上
年年摇醒桃花，一起唱山歌
活着，陪伴苦命的天空
死去，落下一片枯叶
清晨，我招呼亲人以一把小米
乡土与乡亲的气色
亲切且厚道


命

不想回家，小男孩心里
揣着一个江湖
走在黑夜的山路上
他想飞，想摘天边的星星
一个疲惫不堪的梦
一次次
在天亮时，被父亲揪回来
牢牢钉在
巴掌大的一块玉米地里
一年又一年

父亲去世，他哭的伤心
他在哭自己
哭红高粱一样的命
想燃烧一回，却没有火
坟头哭累了，赶紧回家去
一样死倔的儿子
还锁在牛圈里，估计快醒了


下山

挑一担子绿风下山去
鸟鸣一路追赶
在前后左右
山里的女人，命如脚下的青草
好日子屈指可数
梦里多是乱窜的秋风
摁住，不敢放出来

山再高，也够不到天
人爬上去，砍柴火以喂养炊烟
挖药材医治心疼的生活
一只觅食的山雀儿
飞得再高，翅膀也要收拢
回到树枝上的窝里

山下，得了风湿病的老房子
在春天，也忘了疼痛


岛

心很大
流浪的水鸟和渔火
都可以收容
涛声解渴，海鸥唤回帆船
我站在沙滩上
摘下天边的云朵，写诗
驱赶你眼角的皱纹

岛在我梦里绿着，四季如此
一块礁石记得
我借用波浪刻下的名字
那只倒扣的木船下
压着一个归期
只是一只孤单的大雁
不敢回去，那海风是开过刃的
潮水，夕阳也是
不看不听，也会体无完肤


镰刀

镰刀挂在墙上
弯成爷爷老爱疼的腰
不能以弯月形容它
它累了一辈子
只有在主人走了以后
才睡入一层铁锈
青草味，汗味厚厚地包浆
骄阳的田间收割回火
要暖一个家
木把子油亮油亮
是一只手以大半生老茧
打磨出的玉色
挂着，在老家的院墙上
雨冲刷在土墙上
留下的痕迹
多像我小时候哭过的脸

桃花
     
桃花在故乡是一个人的名字
是第一个吻过我的
妹子
山坡上，我长成一棵小白杨
她在树干上刻下
一行字，那年我十六岁
小村庄的花期
总被一两场小雨打断
一夜之间
桃花就梦游到山那边
我站在鸡鸣声里
不再相信以后匆匆赶来的
黎明
多少个春天路过
与我陌不相识

修车摊

从前，他在田野里收割秋风
而今撑一把破伞
在街头一角躲避追赶的雨
乡下的自留地
成了孤儿

一小块极易破碎的梦
追不上飞跑的物价
累了一天的身影
总会出没在傍晚的菜市场

大街上，私家车波涛汹涌
乡愁在眉头
结出越来越大的疙瘩


搓澡工

每天和一身又一身
白肉较劲
不想看，眼睛还必须睁开
见多了羞耻
不过是最本真的裸
管他是谁，脱光了放倒
都是一团肉，一件20块人民币
前年十块，去年十五
翻过来，侧过去
左右上下，不得见人的角落
打扫干净为止
在乡下，老爹照料孩子与自留地
过年回家，他俨然已有
城里人的派头与口吻


又见桃花红

南山寺在桃花里打坐
马入定一棵树下
不走了，老刀客去年
吐出的一口鲜血
被大风一吹，挂满山坡
人老了，一生的梦被春水
逐一打开
漫山遍野的枣红马
一下子扑进怀里
撞碎酒壶
倾倒出一河滩开花调
醉了醉了，一头枕住山岗
睡到小河点灯
睡到二十岁那朵桃花入梦来
唤他以一声小名

       
山中访友

住在一座大山的
云彩里
雷雨和大风都是老邻居
我去看他
一路上，泉水野花陪我
他派来的向导
天黑了，月亮打着灯笼迎来
身后跟着一条狗

说着说着突然停电了
他不去点灯，点一支烟
沉默的夜
一点点光在说话
我听着，不敢轻易打断
淡淡的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