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十二首)

作者: 2018年05月02日13:38 浏览:881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尘世间

时间辽阔,尘世无边
一个人和一粒种子随风降落

无始无终的轮回
一代又一代的人执迷不悟

草木知秋,正如今日的阳光
永远有无法抵达的地方

尘世很轻,一只蚂蚁的脚步很轻
众神的呼吸我们听不见

总有诅咒无法粉碎的罪恶
总有泪水无法洗净的污浊

只是,苦难的军火库缺少引火线
我们称为母亲的大地丑陋不堪

花儿只是擦亮了一个季节
婴儿的眼睛里,尘埃之上还是尘埃
2017年10月20日

在南京

那是在四月,江南的春天才刚刚开始
秦淮河还未解风情
游人如织,似乎到处如此
而我不是游人,是过客
在玄武湖消磨了一个阴冷的午后
在总统府发了半日的呆
我试图找到通往历史的暗道
让教科书还给我一双婴儿的眼睛
一个人拜谒中山陵,我忘了数台阶
从孝陵出来,天色已晚
就是这样,一周的时间
我一直在一条路上走来走去
在一间酒馆里打量这里的夜晚
我想写一首南京的诗,却忘了拜访
那些慕名已久的人
2017年10月20日

在贵阳

你瞧,我总是在向后书写
总是让一些城市先进入记忆
多年后再打捞出来
在贵阳,其实什么也没发生
从黄果树回来,大雨如注
司机迷了路
在一条街道上转来转去
然后和朋友喝酒,喝了一夜
第二天匆匆忙忙赶到机场
飞机晚点,我买了一本书
却没有读进去
候机大厅里,弥漫的
还是昨夜的酒气
2017年10月20日

影子

长夜寂寂,史书太假
我只好把自己灌醉
遁入梦乡
一觉醒来,宿醉未消
两眼迷离
我发现大街上满是影子
从古老的王朝里涌过来
影子扛着大旗
影子喊着口号
影子追逐着影子
影子们聚在一起密谋
影子写着诅咒影子的诗
热热闹闹,排山倒海
我不知道我该跟着哪个影子走
更弄不清自己
曾是谁的影子
2017年10月27日

梦见死去的亲人们

连日多梦,梦见死去的亲人们
依然有人间的烟火
他们包饺子,准备酒席
商量着要请的客人
有龃龉,也有笑声
我的亲人们,他们计算着日子
春耕秋收,婚丧嫁娶
端午,中秋,除夕的守岁
他们一个都不会错过
还有死亡,死亡中的死亡
他们也不忌讳
和生前一样
他们身穿孝衣
随着送葬的人群
在唢呐声中,缓缓走向
村头的坟地
2017年11月9日夜

我已在书页深处选好了自己的墓地

就这样吧!在远离故土的旅途中
我已在书页深处选好了墓地

我曾终日沉溺于某一个柔软的词语
借她的温度擦亮暗淡的时光

我走过的原野已长满无名的花草
没有人能再次找到进入过去的入口

你瞧,城市都患上了幻听症
一个人的声音并不比一只麻雀更加清晰

就这样吧!当你合上让你心荡神驰的一本书
那一定是我已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步

我知道,我的肉体将在家乡的泥土里腐烂
而灵魂,则在高于纸张一毫米处轻盈飞舞
2017年11月11日夜

名字与词语

所有的名字都低于词语
高于肉体。肉体是名字的影子
穿越岁月的暗门,影子消失在阳光之下
而名字还在,只是在词典里
它淹没于词语之中
我害怕那些不甘死去的名字
在一个虚拟的族谱里
侵占了后来者的位置
名字与名字相互撕咬
罪人与烈士的面孔幽暗不明
肉体一直在流血
而词语的世界安静如初
2017年11月12日

午夜读史

似乎只能如此,在书页中试探人性的暗夜
在黑暗中猜测烈士的软弱

密密麻麻的文字,告密者凌乱的影子
不经意间便掀起一场灵魂的风暴

受难者的背影凌冽如铁
暴君躲在宫殿里体如筛糠

总会有人偷偷记下一些带刺的词语
招魂的水袖,拉长了一个王朝不堪的记忆

只有苍老的父亲会为自己的孩子悲痛地哭泣
众人远远观望,让无辜的鲜血流在舞台上

而史书冰冷,在大雪纷飞的夜晚
复仇的刀子凝结成霜

午夜静静来临,天地陷入睡梦中
而一代人的惊恐还未读完

你瞧,被暴君蹂躏的人们还是那么沉默
被暴君摔碎的玉器还是那么光洁

孩子们坐在屋子里,锣鼓声中
小丑已经登场,谎言被写成赞歌

我总是读不懂一个朝代的兴衰
刚刚审判的罪恶,在另一个地方又活了过来

你瞧,一页纸经过涂抹与删改
竟然可以隐藏那么多的秘密,埋葬那么多的人
2017年11月20日午夜

词语

从迷恋一个词语到厌倦一个词语
可能要用一生的时间
从信仰一个词语到怀疑一个词语
也可能用一生的时间
反过来说也一样成立
就是这样
渴望与恐惧,纠结与释然
诗人们会攥住一个词语向世界叫阵
会因为一个词语向世界妥协
用一生的热血背叛
用瞬间的绝望皈依
2017年11月23日

在医院

从昏迷中醒来,第一次闻到了医院的味道
黄昏的霉味,有一种柔和的光晕

白色的病房,犹如一面古老的镜子
我看到遥远的自己
刚刚从迷路的田野上找到了方向

妻子的身影很远,朋友们的身影很远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他们
仿佛集体进入一场盛大的表演
而观众只有我一个

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
我继续在另一个时空远远观望
一个人的呼吸究竟有多么微弱
一个人的肉体究竟有多么脆弱
那一刻没有意义,也没有轮回

悲伤是以后的事情。在医院
夜晚似乎足够漫长,我可以从容地
把一个破碎的梦做完整,可以从容地
整理好清晨的面容

几天的时间
仿佛被抽象为几个镜头
我只是听到他们不断提及
一个和死亡擦肩而过的名字
还没来得及深刻体悟
孩子的恐惧
(他看着我被120抬走)
还没来得及因为瞬间的回忆
泪流满面
2017年12月7日夜

当黑暗来临

当黑暗来临,我依然坐在原地
找不到一个词语可以擦亮眼睛

冬日漫长,应该有讲往事的老人
应该有浑浊的老酒让血液沸腾
应该有一本可以随时打开的书
让时光倒流

而记忆早已凌乱
和鬓角的白发一样
再也闪不出青春的火花

当黑暗来临,我终于转身
把背影留在镜子里
把镜子留在黑暗中
2017年12月18日

阅读史

课堂之外
你的阅读出卖你的灵魂

迎着刀锋,我看见沉默的受难者
用身体垒起一座祭坛
暮色阴郁,观者寥寥

我总是猜想,被书页掩埋的灵魂
有几个敢于穿越厚厚的时光
向后人讲述献身时的怯懦与绝望

一页纸,可以同时留下烈士与叛徒
他们彼此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谈论生命的种种可能

夜色加深,而王朝的背影却更加清晰
一些人忙着改写悼词
一些人忙着砸碎墓碑

我已无力辨别史书的真伪
盲者举火,天空淌血
每一个死者都带走一个鲜活的证据

后来,他们交给你一本书要你背诵
你慢慢地学会了否定自己
你的阅读收买了你的灵魂
2017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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