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可退

承认吧，你已经无路可退
向上躲不进飘渺的云端
向下也不可能坠入深渊

现实最多允许你像一只
笨拙的燕子撤到屋檐下
一粒过期的种子返回泥土中

无路可退，无路可退
那就坐地生根
锄头开路，露水搭桥
麦粒在麦芒上飞奔

在人世的夹角，命运的间隙
众生不息，大道浩荡而行


夏夜广场

人世并非不可苟且。
水泥堆砌的广场上，星光与灯光交织。
大理石柱露出温柔的雕饰。
想到身边的草木和我一样贪图
片刻的欢愉和安宁，
晚风徐徐，和我一样
拥有烦闷的长夜和悲伤。
人世并非不可虚度。

傍晚大雨

一滴雨就能砸出大地的悲伤
一滴雨身上的光亮
就能照彻悲伤的大地
但这光亮从何而来
但大地是一个耳朵里
灌满雷霆的哑巴
大雨倾盆。光亮的喊声越来越大
而我并不感到悲伤
而我只想融入这幽暗的傍晚


失眠的人

清晨六点。一个失眠的人
要向曙光道歉，为你辜负的夜晚
对吊兰说早安之前，还要
向夜晚赔礼，为你愧对的黎明

但今天早上，我不承认失眠
我拒绝诗和远方。起床之后
我拒绝爱一个和我一样失眠的人
我有一颗童心，装在成人的肉体里


夜晚之诗

夜晚像一头豹子
一头卸妆的母豹子
在卧室里，也许还是
一头温柔的豹子
懂事的母豹子
试图教训单身的我
她有灯光的牙齿
我有雪白的墙
而卧室就是一个温暖的
笼子，可以关住我
但关不住疯狂的夜晚
豹子来到面前
看上去比我更孤单


中年的旅途

远方流沙像我爱过的乳房
秋风你现在可以尽情抚摸它
但要体恤河流两岸的茅草
再送一程落日就向天鹅道别吧

比起曾经碧绿的邂逅
更庆幸的是我们还能够
枯黄的重逢。面对丑陋的沙蒿
我也更热衷于久违的荒野

人世并非如你所见
在这皱褶一样翻新的旅途
如果火车变成一只鸵鸟
它身后的铁轨已被时光拆除

我不爱过去也不爱未来
当卷毛小狗来到面前
我不爱人类，不爱这个世界
我不爱我自己


梦中醒来的人
（关于雾霾）

梦中醒来的人，沉迷于梦境
眼神里有惊悸之美

噩梦高于现实，而昨晚不是
上帝乌黑的痰，弄脏了新年的围巾

世界是一片糜烂的肺
一间灰暗的小房子

但请不要责备这个冬天
迟迟不来的白雪

我只想在梦里死去
我不醒来，我的孩子就能拒绝出生

凌晨六点。做梦的人在讲述梦境
另一个人像皇帝一样躺在

曦光中。一粒粒微小的粉尘
像一群坏蛋提着裤子


把大海翻过来

谁能把大海翻过来
看看大海的漏洞有多大
海浪和漩涡有何不同
暗礁的脸和渔船的屁股
哪一个更性感
谁能把这大海端起来
把海水倒进天空
试试白云的舌头有多咸
晕眩的蓝天和大海哪一个更蓝
谁能和大海掰一下手腕
或者搂住大海的腰
在风暴中跳一支华尔兹
谁能隔着海岸去吻大海的嘴
把大海按倒在沙滩上
谁能像鲸鱼一样把大海带回家
谁能看见大海眼中的慌张
听见大海耳朵里的惊叫
说出大海心里的秘密
谁就能和大海比一比胆量
把海啸送回海底
把海鸥从浪尖删除


如果我们恰好是彼此的一半

我从未想过这一天
不是不敢想，是无法想象
有些时刻来得太慢
以至于我们以为它不会来了
但命运是多么神奇
它带来如此盛大的世界
而我们只接受最少的生活
在一天中遇见一生
在一生里度过一天
短暂的一生和漫长的一天
对于我们不过是一把
尺子的两种计量单位
正面刻着生的公分
背面标着死亡的英寸
你不比我长，我也不比你短
一天和一生就像一把
尺子的两端，从中间算起
我们正好是彼此的一半


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的生活可以这样过
在清晨，你是完整的你
阳光随意照在身上
不言不语，你就是整个世界
上午，你是许多个你
翻书，转身，下楼去买菜
午饭时，你是一群的你
喝点酒，然后打个盹
时光很快来到下午
你也将变成另一个你
开始喝茶，写字，听音乐
读过去的信，在一封
旧情书中老去。如果窗前
吊兰还开着，你会像往常一样
洒水浇花，修理多余的枝叶
晚餐不是每天都必须的
从傍晚起，你已是一个简朴的你
给远方打一个电话
铃声一响，母亲在那头
按键一压，你回到一个孩子
只是夜晚会有一些不同
有无数个夜晚，就有无数个你
寂寞的时候像个孤儿
打起架来简直一群混蛋
但今晚你是两个你
你们耳鬓厮磨，彼此相爱
失眠总比月亮少一次
做梦只比星星多一颗
一天即一生，活着多么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