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繁华的一年快花完了，河流仅剩最后的余音，
疲惫的浪花欢聚在一起，
糖果们喜笑颜开，
亲情接受年检，到处是张灯结彩的语言。

大红对联，统领着乡村幸福的仪式感，
盼了一年的饺子，
吃几个就已很满足，带着象征性。

亲情快捷支付，
几天的夫妻生活，约等于一年。

过完春节才暖和一点，
那些南行的雪花，在半路上就哭成泪人儿，
这是新闻联播不能理解的。


差别

光吃不长，城市里的宠物，
精致，情感充沛，
小得恰到好处，接近人的高贵。

在我们老家，所有畜生都必须收割，
最听话的是猪，吃完就睡，
借用剩下的时间和食物，疯狂长肉，
鸡鸭鱼虾更像个打工仔，
个个努力，起早贪黑，在外面抢着觅食赚外快。

这些等着挨刀子的善良小兽，
乡下人从不亏待它们，
把牛羊养好了，牛羊才能养活我们。


在山中

提起命，老家人就变成植物一样的颜色，
亲人们用玉米和麦子讲述自己，
学着萝卜青菜，
简单生长，
在季节的鼓点上，活得嘎嘣脆。

累了去坡地打个滚，
遇见毛豆，就伺候成心爱的小公主。
那些榆木，槐树，
一辈子都走不出去，根烂在泥土里。

山里人出门不需要带耳朵，
心也不带，儿孙们在千里之外，
偶尔回家探亲，仿佛额外赚来的幸福，
简直天上掉下来，
每年都被喜鹊捉弄好多回。


废材

剥去鳞片，越冬的树只剩下骨架，
在我们老家，有很多
这种没用的树，为了多喝口水，
它们向下扎得很深，
努力高些，可以领取更多的阳光。

跟生活死磕，总想做个有用的人，
但人间的林子太大了，
它们永远成不了寺庙的梁柱，
板凳桌子都不可能，
甚至连斧头、电锯都没见过。

细胞里的想法还很原始，
从不甘心沉沦，
你高我低的竞争也很残酷，
没有谁在等死，
花香鸟语的梦，每年等着腐烂一次。


行走的荒山

家乡的山并不高，植物三两下就爬上了山顶，
再往上点，路就没了，
白天很安静，
晚上山会迈出一小步，
轻微的颤动，吓得那些没爹没娘的石头，
拼命护住山体，
小草会发芽，有些梦会开花。
荒坡上堆满沉寂的岁月，
太沉重了，山走来走去
依旧停留在春夏秋冬四个方格内。
其实也不能走得太快，
要等一等附近的山民们，
他们走在农历中，
慢得要命，一辈子也没有走出方圆十公里。

家乡的路

以前的路老实本分，
烂泥做的，
很结实，
但没有方向感，走不多远就弯了。

除了驮起风雨和粮食，
实在找不出道的内涵，以及延伸的意义。

它只负责把孩子送到村口，
一站就是一辈子，
等着叛逃的人披着白发归来。


刀法

天生聪明，天生有理，
从小就习惯了，不吃人你长不大，
不占上风比死还难受。
刀子走进人群里，白的进，红的出，
从不讲究情面，
需要别人的痛，成就你的锋利。
你研究刀法，专拣软的砍，
除了撕碎，还要下咒，让对方一辈子蒙在阴影里。
尊重太大，你毕生都举不起，
手起刀落的实用性，
又准又狠，除了喂饱你内心的快感，
猛回头，
还要再使劲夸一下豆腐心。


木头人

结结巴巴，比开采稀土还难，
一说话先面红耳赤，
好像做错什么，那些对的事情也说不正确，
才大半年，就被城市退回乡下。

乡下好啊，邻里间
从不背后笑人，都是当面揭短，
风吹树木沙沙响，
限量版的语言，让活着的人，有理屈词穷的感觉。

绕过尘世，在荒坡上开个果园，
烂死的语言做了基肥，
花儿爬上树梢，那些果实直接落到心里面。

和植物相处更容易些，木头人
带着干燥的梦，终于长成漂亮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