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禾访谈:乡村记忆已融进我的血液里

作者:策划/访谈 卢圣虎   2018年07月16日 15:29  今日大冶    573    收藏

原题:《今日大冶》报“诗人在吾乡”系列二:“乡村记忆已融进我的血液里” ——诗人田禾访谈实录

 

不幸和悲惨的童年


《今日大冶》:谈谈您与大冶有关的个人经历。

田禾:我1964年农历十月十六日出生于大冶市金山店镇白合村张山吴庄,童年和家庭境遇非常不幸和悲惨。我的父亲读过一年私塾,认不了几个字,是那种老实善良勤劳忠厚的地地道道农民。我的母亲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腿也有点残疾。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母亲的精神病要好些,还能烧火做饭,能去生产队做轻微的农活。后来可能是我三个弟弟的先后失踪和死亡,深深刺激了她,病更加严重了,眼睛也哭瞎了,后来十多年完全神志不清,生活不能自理。我奶奶开始只是一只眼睛失明,后来,可能是因为经常流泪和灶台烟熏所致,双目全瞎。我九岁那年,奶奶病故。我有兄弟六个,我排行老大,父亲养不活,把最小的弟弟给人抱养了。即使是这样,家里还是非常贫困,饭菜少油无盐不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经常一天只吃两顿,那也是炖红薯,或者红薯粥红薯饭,十天半月难得吃一顿白米饭,过年难得买一两斤肉。我没读完初中便辍学了,后来,三弟因无钱治病而死亡,不久,二弟患精神病失踪,四弟12岁时溺水身亡。这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身材矮小、身体瘦弱的父亲差点被压跨了,那时我经常看见他含着眼泪抱着头蹲在门口发呆。

1979年下半年,我刚升入初三,只读了半学期因家庭贫困被迫辍学。1980年开春,我被一位远房亲戚带到大冶县城,先去亲戚的朋友承包的铁路工地帮忙推板车,因为年纪小体力不够,做了不到一个月,就没做了。后来在一个小餐馆打杂,做卫生、洗碗、端盘子,累一点没什么,但老板每天只给我两角钱,我有点嫌少,又不好说。天气热了,我便去街上卖冰棒,虽然很累,但每天能赚一块五至两块钱,我非常高兴。到了秋天,冰棒卖不成了,我那位亲戚的房东以前摆过少儿图书,他把图书五元钱一个月租给我,我开始去车站摆少儿图书,由于生意不好,摆了不到两个月,就回来种地了。

1981年,农村开始搞改革,搞土地承包制,大队改村,我父亲去三十里外的黄金湖东风农场承包了一块地,在亲戚的帮助下,我到当时村办企业的农机站里当了一名翻砂工。一做就是四年,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累,也受过别人的很多欺负,但那时能有一份稳定工作,每年到下半年有三百元左右的稳定收入,温饱问题解决了,心里非常知足。

但好景不长,1985年初,村里的农机站因经营不善破产。我因为有几年的翻砂经验,掌握了一些翻砂技能,可以接来一些农机配件业务,于是邀几个原来的同事,借三千多元的私人高利贷,租来生产队闲置的仓库,开起了一个小型翻砂厂。不久,产品出来了,第一次送县农机公司,货收了,很快就汇来了一千多元的货款。但当我第二次送货去时,却遭拒收,还是第一次同样的产品,他们却说不合格。后来我才知道是过去的同行陷害我,他在自己家里也开了一个翻砂厂。这一切,我都蒙在鼓里,我反而还将那些产品作废铁卖给了那家翻砂厂。过几天,我去县农机公司面理,想让他们再给我机会,当我看到我的那些产品又原样堆在农机公司的库房里时,我一下子什么都知道了。

翻砂厂倒闭,只好把县农机公司汇的那笔钱,还了一部分高利贷借款,剩下的,想找个地方慢慢打工,慢慢赚钱,慢慢还。一天,我跟着朋友,来到了阳新县七约山的一家私人煤矿里挑煤,每天下到五六百米深的矿井下面挖煤挑煤,做了两个月,因为煤矿塌方压死了人,吓得我一口气跑到了省城武汉,是当时任湖北省青年诗歌学会会长的饶庆年老师收留了我,他将我留在青年诗歌学会工作,这已经是1985年的11月份了,这时我刚好满21岁。

 

写诗改变了我的命运
 

《今日大冶》:谈谈您的诗歌创作成果及轨迹。

田禾:我的童年虽然很不幸,但我有幸的是与诗歌结缘,写诗改变了我的命运。

我最早爱好诗歌是旧体诗,在学校读小学和初中时,受两位懂古典格律诗词的老师的影响(小学老师是朱建国,初中老师是陈出新),对旧体格律诗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记得当时我还写过不少,在《黄石日报》和《西塞山诗词》还发表过一些。

领我走上新诗写作道路的,我要感谢族兄吴蒙,他现在大冶工作。虽然喊他兄长,其实他比我大不了一岁,我们俩从小是玩得最要好的伙伴。那个时候吴蒙也很爱好文学,也在学着写新诗,他看了我写的旧体诗,说我有写诗的天赋,一个劲地鼓励我写新诗,他说如果能把旧体诗的精髓融入到新诗的写作之中,还可以让新诗达到更高的境界。于是我开始阅读新诗,也试着学写一点新诗。

我在村里做翻砂工那年,吴蒙到镇上读高中了。星期六,他从镇上回来就邀我相聚,有时节省菜金给我买回一些有关诗歌的报刊和图书,再三嘱咐,要我坚持。后来,他在报刊上看到了一条信息,《诗刊》社招收第一期刊授学员。吴蒙给我报名参加了《诗刊》的刊授学习,从那以后,更增加了我对诗歌的热情,我每月按时给刊授学院的老师寄诗,得到老师们的耐心指导,特别是我来到湖北省青年诗歌学会工作以后,与当时在诗歌学会工作的几位诗友有了面对面的交流,我的诗歌写作真的有了明显提高。不久,《未名诗人》、《当代诗歌》、《湖北日报》等报刊上发表了我的几十首诗歌,这更增强了我写诗的信心,从那以后,我知道我自己再也离不开诗歌了。

1988年,因种种原因,诗歌学会解散了,后来,我在武汉打工和创业的那些日子,尽管日夜忙碌,四处奔波,读书写诗的时间不是很多,但我从没有中断过,放弃过。我总是在工作忙碌之余挤出时间,坐在夜深人静的暗淡灯光下,把自己每天的生活感受、心灵感悟和对社会的理解、认知写进诗歌里。那些日子,我的诗在报刊上越发越多,又选入了全国各种年度选本,获得了许多诗歌奖项,我更是越写越有信心。功夫不负苦心人,1997年,我调入省作家协会工作,2005年转为专业作家。 

 

乡村记忆已融进我的血液和生命里
 

《今日大冶》:谈谈您对当今诗坛的认识及个人创作风格(观念)。

田禾:我一向对当今诗坛和诗歌是看好的。新世纪以来,诗歌一直沿着一个健康、积极、沉稳、向上的方向发展。那些把当下诗歌看低的人和把诗歌评价很糟糕的人,是不了解当今诗坛,不了解诗人们的创作,这说明他们没有去认真阅读当下诗人的诗作,是一种盲目的发言。当下诗人的创作以一种强烈的时代气息、真挚的情愫、丰富的想象、锐意的表达,显示了深厚的诗歌艺术魅力。各种诗歌刊物,特别是官方主办的如《诗刊》、《星星诗刊》、《扬子江诗刊》等和一些民办诗刊如《汉诗》、《中国诗歌》、《草堂》等,都以其大气、坚韧、扎实、兼容、稳健、锐进的风格和品位,昂首挺立于当代诗坛,赢得了海内外诗人的广泛赞誉,也为广大诗歌爱好者所推崇。我这样说,并不是对当今诗坛一点看法也没有,任何时候,谁也不敢说诗坛是尽善尽美的,就是在盛唐那样一个伟大的时代,诗歌也有人说长道短。比如说,有些诗人的写作很浮躁,不能沉于自己的内心,不能安静地写作,作品个人情绪化突出,还有的诗人由于视野的局限,诗歌作品往往局限在狭小的格局中,所以就谈不上有高远的境界。还有的诗歌表现状态低迷和空洞,思想、文化、精神、艺术、美的成分不断减少,没有诗歌应具备的思想内涵和文化内涵。还有诗歌语言的问题,诗歌技术的问题,诗歌的散文化问题,诗歌的低俗化问题等等。但瑕不掩瑜,中国诗歌总的发展趋向是好的,是稳步向前的,我非常看好中国诗歌的前景,对中国诗歌的未来充满信心。

关于我自己的创作风格,我认为每位成熟的诗人都应该有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否则,算不上一位出色和优秀的诗人。我不喜欢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诗歌写作,今天这样写,明天那样写,没有一点自己的写作特点和艺术风格。其实这是一种错乱的写作,是一种滑稽的写作,是一种没有自信和没有底气的写作。我写新诗有34年的时间了,创作的环境在不断改变,写作的语境也随着时代的改变而改变,但没有改变的是自己以写乡村诗歌为主的创作风格。我在故乡生活了21年,对童年的乡村记忆最深刻,最刻骨铭心,这些童年的乡村记忆,早已融进了我的血液和生命里,也融进了我的诗歌创作中。21年的乡村生活给我的诗歌写作积累了大量丰富的素材和题材,并且伴随着生活阅历和人生体验的增长,我的乡村诗歌也在不断变化着。

  

《喊故乡》喊得泪流满面
 

《今日大冶》:您的代表作是?请具体谈谈代表作的创作过程及艺术魅力。

田禾:这是一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有时我自己很喜欢的诗歌,别人不一定喜欢,有时别人很喜欢的诗歌,往往又不是我自己最满意的。比如大家非常熟悉的《喊故乡》,不用说,这首诗是我的成名作、代表作。但我认为这不是我自己最好的诗歌,可能我将来写得再好的诗歌,也不会比《喊故乡》的影响还大了。《喊故乡》能让诗坛熟知的原因,应该是几个方面的。首先,这首诗是在《人民文学》杂志发表的,后来又多次在《诗刊》选载,并选入多家重要选本。再一点是我的一本诗集是用“喊故乡”命名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喊故乡》这本诗集,获得了第四届鲁迅文学奖,当时又是得的最高票,摆在第一位,很多媒体特别是中央级媒体在报道时,都只报道“田禾的《喊故乡》等……”,引起了更多人对《喊故乡》的关注。那天在鲁迅的故乡绍兴举行颁奖典礼时,整场颁奖晚会只朗诵了鲁迅的一首散文诗和我的这首《喊故乡》。我真的不敢说《喊故乡》写得多么好,在我后来与评委的交流中,他们一致认为我的诗歌体现了一种时代精神,《喊故乡》能引起共鸣,它反映了普遍的当代人远离故土后的共同心声和心灵呼唤。因为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是一个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也是一个移民特征极其显著的时代,因为工作因为生活的需要,大多数中国人都处在背井离乡的生存状态。不管你是生长在农村还是城市,生你养你的那块母土就是你的故乡,喊故乡表现了每个远离故土的人共同的一种思乡情怀和故乡情结。

我当时写《喊故乡》,那是在我2000年的一次回乡,看到故乡还是原来那样破烂不堪,农民还是以前那样贫穷,甚至还有孩子因家庭贫困上不起学,许多旧房子快要垮塌了,村民也没有钱修。村里的人,年富力强的男人几乎都外出打工了,剩下的是老弱病残和妇女儿童。老人要到村外很远的水井里去挑水,有的把脚手摔断了,其中有一位还摔死了。我听了之后,心里很是难受,一口气跑到我们村庄后面的山顶上大声地嘶喊,喊得泪流满面,喊得声嘶力竭。我说,我的故乡为什么还是这样贫穷?农民为什么还是这样苦?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头?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当时我发誓,我一定要为家乡做点什么。在第二年的2001年,我拿出我当时仅有的积蓄二十一万元钱,为村里修了自来水塔,给每户农民家里安装了自来水,为村里的老人妇女解决了吃水的问题,我心里才稍有点安慰。写《喊故乡》这首诗,是那天下山之后,回到我的老房子里,把那天的想法和感受一口气写了出来,取名为《喊故乡》。

 

我为大冶感到骄傲
 

《今日大冶》:谈谈您对家乡的认识及发展思考。

田禾:我离开故乡大冶已经有33年了,离开时,还是改革开放初期,那时,大冶县城还是老城区,斑驳的墙壁上贴满了卖鼠药、治不孕、下水道疏通等“牛皮癣”广告和寻人启事,几条狭窄的街道,路面坑坑洼洼,人来人往拥挤不堪。居民的住房都是破旧的老房子,几家人共用一个厨房、厕所,有很多是几代人拥挤在三四十平米的狭小房子里。农村更是不堪入目,家家户户都是土坯房,能在大门前面砌上一面青砖墙装门面的,就是不错的人家了。每家人不说穿好的,有很多连一顿饱饭也吃不上,条件好一点的人家,过年能买上几斤肉,条件不好的,一年都见不到一点荤腥。村里很多孩子都上不起学,女孩子几乎一半不能上学,即使上学的也只读两年三年就辍学了,父母说是能让她们认识名字和钱就行了。男孩子绝大多数只读到小学或初中,就回来帮父母种地。

这些年,我几乎每年要回去一次两次,家乡的变化太大了,是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的大冶城关是一座现代化的新城,每年要增加好几座高楼大厦,城中的金湖大道、新冶大道、湖滨大道、矿冶大道等几条主干道,宽敞开阔,夜晚灯火辉煌,是大冶一道道最亮丽的风景线。农村发展也日新月异,几乎家家住上了小楼房。大冶的“村村通”工程做得特别好,已经做到了全覆盖,村村都通了公路,全省的县市我几乎都去过,大冶的村村通公路,不管是宽度、硬度,还是漂亮程度,我感觉比别的县市做得要好。

从2012年至2017年,大冶连续被评为全国综合实力百强县市,2017年11月获得第五届全国文明城市光荣称号。我为大冶感到骄傲,我相信大冶的明天一定会更加美好。

  

多写好诗,少写烂诗
 

《今日大冶》:谈谈您今后的创作计划。

田禾:主要还是主攻诗歌创作,目前已经创作完成《二十四个节气》,正在打磨修改。今明两年,计划出版1部诗集,2部散文、评论集,还将出版5部外文诗集。到60岁,诗歌可能会少写,主要写一些随笔,把过往的岁月作一些回顾。如果能活长一点,想为自己写一部百万字的自传体小说。

《今日大冶》:您对诗歌写作者的寄语。

田禾:既然有对诗歌的爱好,就不要放弃。要想把诗歌写好,必须多读书,多思考,勤动笔。多写好诗,少写烂诗,一年写一百首烂诗,不如用心去写一首好诗。

责任编辑:苏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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