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藏书》组诗

作者: 2018年08月09日18:27 浏览:861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冬藏书》组诗
文/白公智
 
《劈柴》
  
我把劈柴,视为一种
神圣的仪式。面对终生守护家园
而不离不弃的树木,其内心
挤满成长的秘密,与生活苦辛,
却从不说与人知。甘愿被人讥笑,
甘愿被带刺的词语,扎伤悲悯情怀——
麻木就麻木吧!总还是树木的一员,
隐忍,包容,冲淡,尽量做到
水深流缓,语迟人贵。就像村庄里的人们,
尽管背弯得像一张弓,却
依然向上,挺举生活的枝叶。
而从枝头一飞冲天的鸟影,就是
弹射出去的箭矢,直接划伤了
上苍的颜面。现在,一根树木躺下来,
满身皮孔尚有呼吸,还有话要说。
我却高举着利斧,随时
准备下手,解剖一段生活,探究
一个生命留在时光深处的秘史,
痼疾,疼痛,和命运纹理。而
树木截面,呈现出年轮
清晰的圆圈,每个圈都很圆满。
说明树木的一生,都在努力生长,
就像我的乡亲,年年都卯足了劲儿,
去打拼生活。也像时针那样
劳苦,奔波,走着一个个圈,
却一生从未停歇。树身布满的
疤痕,似乎又让我
看到了乡亲,一次次逃出矿难,
留下苦涩记忆,和伤痛。
我抡起利斧劈下去。向着树木,
向着逝去的时光,向着
往昔的苦难,狠狠地劈下去——
只听见,一声又一声脆响,
生与死一分为二(生还在生活里,
死已在历史里),幸福与苦难
一分为二,后来越分越细,
留下一大堆真假,美丑,
与善恶的碎屑,被填入人心煅烧——
我看见一缕人间烟火,飘袅而升,
最后的几滴泪水,还在火焰里煎熬,
但生活却越来越温暖起来。
 
《蛰眠记》
  
该到蛰眠的时候了。
上天赐给尘世的光和热,
越来越少,越来越冷。
 
刚刚栖落暮秋的枝头,霜
降于双翅,打湿了生活
飞翔的梦想。而充满张力的
双腿,腾跃于阡陌,田畴,
村院,却被寒露洒落的忧伤
滑倒,怎么爬也爬不起来。
 
亲人们纷纷南飞,就连空阔的
天宇也留下道道离殇。而
青春泛黄,枯萎,像一枚枚落叶
飘飘荡荡。人间脸色灰暗,
留白似雪,枝头齐刷刷
举起来,指问偷摘果实的人——
 
既然天地不仁,我将率领
松鼠,刺猬,蜗牛,黑熊,青蛇......
率领我的臣民掘开大地,埋藏
我们的心搏和代谢,埋藏
我们的贪欲和暴力,埋藏尘世
所有的奔跑,飞翔,和守望。
 
然后集体蛰眠。我知道,
也许这一睡,我们将永远沉睡。
也许,会觉醒在春天。
 
《当归记》
  
冬至以后,故乡面色苍白。
小雪覆盖一层,大雪又覆盖一层。
古槐守望的村口,炊烟飘袅的老屋,
白发倚门翘望的远方——

故土严重贫血,急需当归
清炖滋补。不要归头,或归尾。
唯有归身,才可益气温脾,活络补血。
而当归,未归,还流浪在外省的矿山,
工地,街头,车站……绿皮火车
像一条虫,在慢慢蚕食绿叶,嫩枝,寸草心。
火车每挪一寸,故乡都要
疼痛一次,默念:当归,当归——
 
《我守着眼前温暖,哪儿也不去了》
 
大雪封门。我整日整夜守着火炉,
守着眼前的温暖,哪儿也不去了。
不再理会北风呼啸,从北方以北
一路南下,占我大好河山。整片树林
都献出了绿叶红花,献出坚果和黄金。
 
守着眼前的温暖,我哪儿也不去了。
吊罐里,羊肉和萝卜倾心交谈,发出
生活福音,和幸福香味。也不去理会
雪花从苍茫天宇纷纷飘落,铺天盖地。
事物真相,不是想掩盖就能掩盖的。
 
大雪封门,封堵了所有河流、道路。
亲人还在回家的路上,还在异乡,他们
迫不及待地谈论生活,回忆羊肉萝卜汤,
香味扑鼻。幸福很近,道路很远,
因为冷酷,泪水在茫茫雪野迷失了方向。
 
哪儿也不去了。从现在起,我就这样
守着眼前温暖,守着来之不易的生活。
和树林一起,献出劳苦,奔波,献出
主义和信仰。守着村庄,土地和乡亲,
守着火炉,等待风雪夜归人笃笃的敲门声。
 
《结算记》
 
我说结算,实属客套。这个国度
习惯于日清月结年算——
把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年初,
各自在一亩三分地,点瓜、种豆。
种瓜者得瓜,种豆者得豆,
因果报应分毫不差。这也正好顺应人类
道德诉求——多劳多得,少劳少得,
不劳者不得。而人类越来越聪明,
从自然规律衍化更多潜规则,
大家心照不宣,划好道道儿,遵此执行。
红道,黑道,白道,合理分流——
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算盘珠子
一阵拨拉,社会资源就被重组整合了。
亲兄弟,明算账,分一杯羹者进入
上流阶层;分不到者沦落下层,
享受社会低保。就像乔木与小草,也能
在同一片蓝天下和谐共处,而和谐
才是硬道理。自此,“过年”亦称“年关”——
“毛主席”一人当关,而万夫莫开。
 
 《时光划过绿叶》
  
时光划过绿叶,像一阵煦风
在轻轻抚摸。青春泽润,有绸缎柔曼
而高贵质地。灵魂沉睡。梦幻深处,
风吹过,若薄翅律动,绕树三匝——
 
树立不倒。这群路过的风,
忽冷忽热,像某些人心怀鬼胎,
暗中窥伺并偷走了时光。
绿叶红了脸,灰了心,飘飘悠悠,
拂袖而去——
 
时光总是在一些事或事物上,留下
记忆的疤痕。需要风,去慢慢抹平。
  
《乌鸦》
  
金秋已渐行渐远,而暖春还蛰伏在
年关之外。社会自觉转型,曾经
流行的鸟语,花香,蛙鼓,蝉鸣,绿叶,红花,
已统统被翅影迁徙,一笔抹去。
剩下一些词语,如枯寂、灰暗、消瘦、
寒冷、衰败、苍白、茫然——好似风铃
或吊钟:孤悬在枯枝上,铺排在村野上,
冰封在河床上,倒挂在房檐上,
飘袅在烟囱上——这孤独的精灵啊,
乌黑,阴鸷,冷峻,“哇哇”尖叫,
声如洪钟——仿佛失语时代已重新发声。
  
《竹影在我生命深处摇曳》
 
好似扎根于我这俗世之身,骨节
一节挨着一节,和竹鞭无异
沿着肥沃的土地拼命延伸,延伸——
整整长了二十四年,才打牢根基
成为一个,有着硬骨头的人
 
就这样,我可以把鞭子
藏于柔软内心,埋葬满身暴戾之气
快速占领一方,自己的天空
挺拔、潇洒、卓雅,修枝摇曳
安静地做一个谦谦君子
 
还可以把一生苦痛,和忧伤
埋在心底。你不说,我也不说
即使你非要我说出来,当你轻启朱唇
咬破那层薄纸,一颗心千疮百孔
轻轻溢出的,也是袅袅清音
 
面对生活压力,我不得不低头
弯腰,像一张弹弓
射出一粒粒汉字,喊出流泪的修辞
然后,再次与时代和解
让竹影,在生命深处轻轻摇曳——
 
 《我为什么要往前看呢》
 
我为什么要往前看呢?走在
回家的路上。这条熟悉的小路
很多年没有走了
我已经忘记,哪一处静卧着一块
拦路石,出门远游的时候
绊了我一个大跟头,我不想
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而哪一处,平坦的路面再次塌陷
设下陷阱。亲人对我已有很多怨言
我不想,还没有回家呢
就掉进时间深渊,而万劫不复
 
我为什么要往前看呢?我明白
后脑勺摸得着,却看不见
我只需要往前看,往前看
看准一生方向,埋头走路就行了
我怕我一回头,就看见身后
那么多远逝的亲人,荒芜的时光
疼痛的脚印......像风一样
把我吹倒,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是不是走进祖坟才算到了家》
 
我要回家。可是家在哪儿?这个问题
困惑我的同时,也在困惑世人。
因为世界上,所有人都走在回家的路上。
回家,回家——你的家在哪儿?
某个秋日午后,我悠闲地
散步,看见一缕忧伤的风正引领着一群落叶
划过夕光,向大地飘落。一枚落叶
也走在回家路上。而路旁小河
哼着乐观主义小调,在流向远方——
远方有它的家吗?我相信,大海也无法回答。
回家的路漫长,坎坷,曲折——
我看见万事万物脚步纷沓,溅起
滚滚红尘,组成了人间。而我深陷其中
随波逐流,正在回家路上。而我的家
是父母留下的三家老屋吗?可老屋早已空寂,
父母也搬进了祖坟。是不是走进祖坟
才算到了家?每次在坟前焚香烧纸,总会
有一阵路过的风,把纸灰高高吹起,
又低低放下,好似放下了一个黑色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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