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

一个辅导老师领我沿着没有扶手、螺旋向上的狭窄楼梯
到塔楼顶部的斗室，打算把几个小学生转交给我；
她非要跟着上去看看，跟在了几个陌生男人的后面。
斗室太小，只能再容下两个人，其余的人
都得挤在楼梯上、伸长脖子从门口探看。
我面对没有桌椅而只能蹲坐在地板上的学生
正准备要做自我介绍，突然听到“啊”的一声尖叫——
惊慌中我看见门口外面那些陌生男人个个
头朝下看：她不慎踩空掉下去，已没了踪影！
我拼命地挤到前头、连滚带爬地下去，痛心想象着
她无助的身躯如何从这幽暗无底的狭缝中迅速坠落......
可是楼底什么也没有，除了散落在地上的各种废弃物。
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我没有死心，回头再去翻一遍：
终于在一张旧棉被下掀出了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她。

——突然惊醒的一刻，我带着恐惧本能地伸出手搜寻，
直至在黑暗中触摸到肩膀发凉、正熟睡的她。
这是凌晨，我感到周围的寒气正向我们步步围拢，
还没等自己从噩梦中完全平静下来，我就把她紧紧搂进怀里，
心底仍响彻着那句沙哑而绝望的哀号：“你没有死......你没有死......”

2015.1.10

失眠

滑出睡梦，我醒了。睁开眼只能看到无底的漆黑。还是深夜。
直到蚊帐泛出暗白，耸立着的衣柜呈现带棱角的黑色轮廓，
窗户投进来一束微亮的、寂静无声的光。
狗吠声起伏，仔细辩别，能听到哪几声是村里的，哪几声
来自临村，隔着数公里远的田野那头。
萦绕耳际的，是密集的、细如雨滴般的蛙鸣和蟋蟀声，
它们交叠、汇集成一片连绵的声浪——
奇异地，使我感到托举着我的不是床铺，而是
这清凉的夜色之海，并将我一点一点推向群星的中间。

2016.6.3

黑土地

一

石板街道，巴洛克墙檐，
还有，马迭尔冰棍。
我在神情恍惚的人群穿过
见不到你。

二

在夏天广阔的晴空下
万物燃烧，
窗外飞驰的黑土地
肥沃而明亮，如同我的忧郁。

三

一朵白云梦见了我。
我也梦见许多的轻盈与虚幻。
我更渴望从颤动的长梦醒来
抱住环绕着你的，坚实的世界。

四

我该如何承受这隐秘的
爆炸性的时刻？
在沉睡和欢笑的间隙，
在你永远也听不到的沉默中。

五

它们曾是多么疯狂热烈的
火焰，从大地内部喷涌而出。
又以多么惊人的速度
成为这一望无际的广阔荒芜？

2017.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