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子

谁在夜里让秋风推着一个小小的祖国
像推着我小小的村庄
我小小的母亲，小小的原野，小小的松树和梨树
谁在夜里用杜鹃的丝线
翻印小小的月牙，小小的星辰，小小的光阴

嗯，流水的曲线
月光的面积，造物主设计的阴影和雷声
十多只黑鸟往南方画着重重的线条
万物都在塑造自己的命运
顺着潮水而来，卷起漩涡和曲面
像一颗颗突兀的星星

我小小的祖国，被秋风吹得潮湿
我无意包含太多的意义
那些活着的，在忍受孤独
那些死去的，在分解孤独
现在，南方大雨滂沱
我小小的母亲在小小的村庄里
像一个坐标原点

这江山很小，这祖国很柔弱
我为此练习平静、沉默、小心翼翼
练习顺应天气和因果
练习捧起雨水，像捧起我小小的母亲

▋山色尽

将万物堆放整齐，关上灯盏的黑夜
一定和母亲有关
聆听流水呼吸，夜莺呓语的黑夜
一定和母亲有关
宽容一只豹子的急躁，容纳一只老虎的孤独
接受一只蜗牛的失败
这黑夜一定和母亲有关

月亮多么平静
几颗星星充盈了岁月的轮廓
风从城西赶来，再往城东奔赴
留下闪电的预言，雨水的媒妁
许多事物被许诺浇灌爱和希望
这黑夜一定和母亲有关

总有调皮的灯火闪烁
总有熟悉的人影，玩着孩子的游戏
总有纯度正好的笑和发酵刚好的恼怒
总有假寐而陪伴的黑夜一定和母亲有关

山色已经盖上被子
远处的道路发出虫鸣的鼾声
马匹伫立，天敌们相隔不远相安无事
这辽阔的黑夜多么温暖，一定和母亲有关


▋黑夜美学

饱满的黑夜，鹧鸪在收集
那些熟透了的灯盏
秋风将坠落的事物
安放给辽远的原野，褶皱的江水

浩浩荡荡
打包好柔软的兽，孤独的杉树林
将黑夜折做一个信封
她的爱情已经丰满，她的故事修长而干净
她纵身跳入自己的注解中

火车从腹部开来
黑夜中摇晃的星火，像车轮的撞击
她捧起欲望的时候多美
她用指甲刮着天空的样子多美
浩浩荡荡

夜色的巨浪往人间涌去
七颗星星和她的手臂一起高举
爱她被命运轻咬的嘴唇
爱她被秋风缠绕的腰肢
爱她血液中上火焰
爱她越烧越鲜艳的，命运的情书


▋活着

到了这个年纪
我很难去否定一个夜晚
也很难去接受一个夜晚
秋风刮着大地的脊梁
昨天失去的，不比今天更多

唯有记忆不会磨灭
那些悲哀和欢乐共存
那些正在死去的，一直在死去
那些戗残、那些暴行
一直在秋风里递上磨刀声

此刻江山的皮囊
包裹着嶙峋的峰峦，消瘦的河道
鹧鸪或者类似鹧鸪的形象
给对岸的船只递来生命的孤独
我热爱这种空旷的悲伤
如同血液中的烈酒

一个夜晚接替一个夜晚
一个时代取代一个时代
孤独的生命纷纷扬扬
在这皮囊恢宏的风暴中

我已经失去愤怒的年纪
我只是擦亮记忆中的匕首
那些不能左右命运的人
背脊的钩子，我也要抚摸它们
秋风轻轻拍在脸上
我和影子没有敌意
深夜空无一人，万物复苏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