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爱红诗歌的“欲说还休” (呼岩鸾)

作者:红河   2018年08月22日 09:51      1413    收藏
王爱红诗歌的“欲说还休”
 呼岩鸾

南宋大词人辛弃疾有一首著名的词《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抛开辛弃疾因积极抗战被投降派打压的“愁绝”不说,“欲说还休”实是写诗的一大诗法,相当于诗歌修辞的隐喻、转喻与含蓄,极具言有尽而意无穷,意在言外的功力。

王爱红《参观泾县红星宣纸厂》与《北京的雪还没有下来》是两首很灵妙的好诗,惹得很多评论家与诗人纷纷叫好。评论家,尹祚鹏评《参观泾县红星宣纸厂》,诗人诗孩评《北京的雪还没有下来》,都评得好,审美的视角精准,审美的路线正确,审美的终点就是美的核心。
我也想评一评这两首诗。这两首诗是王爱红采用“欲说还休”的诗法写出来的好诗。诗中全数文字已说出来的“这些”说得好,但最好的还是没有说出来的“那些”;就是“欲说还休”中“休”掉的“那些”。“那些”才是精要,才是诗人的本心。经营“已说”是为了经营“欲说还休”,说为了“休”,“休”已潜于说中。诗人用“欲说还休”来调动勾引读者的审美积极性与窥私欲。读者欲心既起既炽,就会自己去体会贯通诗人“欲说还休”中的思想、意趣与境界。至此,诗人和读者就在共同创造一首诗。诗人的文本只有一个在纸上,读者的文本照理应该只有一个,但多个读者也可能有多个,在读者心上。至此,诗人就能去猜度读者的心,和自己的本心是否一致,验证此诗中的否。

参观泾县红星宣纸厂

白天
从草叶上
从树枝上升起

有太阳的白天我无话可说
没有太阳的白天就像加了一个暗底儿
他们所追求的特殊效果

从草叶上
从树枝上,他们
抽取一张又一张宣纸
像创世的神
创造的白天一样多

我就在上面写诗,脑海里
嵌进一些黑色的文字

今天,我们是幸运的
恰巧遇见,他们在创造
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张宣纸
哇——从草叶上
从树枝上抽出来
像整整一个白天一样大

我看不清有多少人
有多少赤膊的力都聚集在这张宣纸上
但有一点我可以相信
这里没有写字绘画的人
甚至没有一个文人

不!他们都是文人
全天下的文人都在这里
把一个干干净净的白天高高举起

皖南泾县红星宣纸厂的工人正在制造一张有史以来最大的,像整整一个白天那样大的,还像没有太阳的白天有暗底儿特殊效果的宣纸——这才是不受指责的中国制造。此刻劳动中的工人显身为创世的神。上帝说:“要有光!”光就有了,光是好的,这就是白天(《圣经·旧约·创世纪》)。上帝和工人,都在制造。此前,上帝已制造了一个个白天,工人已制造了一张张宣纸。工人像上帝一样恩赐给中国书法中国国画一张张宣纸,恩赐给中国特色艺术绝无仅有不可替代的神圣载体神圣基地,宣纸为中国笔墨而生,没有宣纸就没有中国笔墨,没有宣纸工人就没有宣纸。工人是创世的神。
工人们赤着身子在制造,参观的诗人王爱红也不闲着,开动想象力也在制造,制造了一个个意象,意象运动着,虚幻表现着宣纸制造工艺规程,几件真正的实物成为虚拟世界入口的标识,一个“白天”,一种“草叶树枝”,有两方面的含义互相替代互相暗示。宣纸像白天了,原料草叶树枝不用照着工艺粉碎后做减法,去汁去杂保留植物纤维,成为纸浆铺在丝网上成形了;而是直接从草叶树枝上抽出宣纸,诗歌工艺代替了技术工艺。诗人想立即用脑海里的黑色文字在白色宣纸上写成诗。实写工人都不是写字绘画的人都不是文人,虚拟精神世界里宣纸工人是神也是文人。和一个白天一样大的宣纸制造出来了,制造宣纸的文人与喜爱在宣纸上写字绘画的文人都在现场,全天下的文人一起使劲“把一个干干净净的白天高高地抬起”。
神圣就是在平凡工人手中出现的。
诗人说到这里就不说了,“欲说还休”还没有说出来的是什么呢?我觉得应该是这样几句话:文人们,你们在中国宣纸上涂抹勾勒时,你们写的画的没有玷污这张宣纸吗?你们对得起这张宣纸吗?那张和白天一样大的宣纸上写上了画上了和白天一样大的文字图画吗?
我很挂念,红星宣纸厂还在吗?制造了天大宣纸的师傅怎么样了?

北京的雪还没有下来

真像天女下凡
北京的雪还没有下来

全国各地都纷纷下了雪
对于各地北京不就是天吗

我知道北京为什么不下雪了
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从来没有停止过酝酿

2017年的冬天我一直在北京
生怕一旦离开就回不来

给北京腾出一个空地
让祥瑞的天使来预兆盛世之景

几个隐喻,几句叙事,成就了一首好诗。冬日各地下了雪,北京的雪还没有下来,这是实写。对于各地北京就是天,北京正在酝酿一场大雪,又化实为虚。“虚”是人的想象。人在丰盈的想象中即小见加倍进层,见到了象征性的实景,2017年冬天的雪铺天盖地落下来了。实景又虚化为精神性的文化符号,雪从北京出发,雪落到全国各地,像“祥瑞的天使预兆盛事之景”。
诗写到这里当止即止,只留下雪花继续飘落“欲说还休”,“欲说还休”的雪花更令人遐想无涯:北京出台的好政策,能像漫天雪花一样顺顺畅畅不受阻碍地落实到全国,润泽每一寸土地,惠及每一个人民吗?

王爱红两首诗都“欲说还休”,辛弃疾一首词“欲说还休”。一个“欲”字好生了得!一个“休”字好生了得!前扬后抑,直指人心,明心见性,休而必说,说出了人间情事历史真相。

辛弃疾《丑奴儿》,说了两类不同的诗人。上阙说的是不成熟的诗人,没有感情,装有感情,“为赋新词强说愁”。下阕说的是成熟的诗人,真有感情,压住不露,愁满心中只应景说天气说声“天凉好个秋”。不成熟诗人的语言态度是“喋喋不休”,成熟诗人的语言态度是“欲说不休”。
诗人的不成熟与成熟,不以年龄划分。不成熟的诗人过了耳顺还不耳顺,秋行春令,腹内无货,写诗胡乱骚情乱拍马,语言不多却搞语言霸权,夸张放大占领诗场。成熟的诗人年纪轻轻已不惑,真理在握,朴素简练语言里埋着思路,意在言外在路尽头。
辛弃疾《丑奴儿》其实也划了一条诗人由不成熟到成熟的轨迹。愁不多爱说愁,愁多了只说心上秋。“欲说还休”万事万诗大吉。
北宋大词人晏殊活了六十四岁,柳永活了五十岁,南宋大词人辛弃疾活了六十七岁,他们在二三十岁时就是成熟的诗人了。现代学者王国维读懂了他们三首词作中“欲说还休”的话,总结出“古今成大事者、大学问者”必须经过的三种境界(《人间诗话》)。
王国维又指出,“文学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天才”。什么是“文学上之习惯”呢?就是“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随多,自成习套”。不成熟的诗人中不乏天才的苗子,但强烈的文体意识套住他们,终究是龌龊小生。

当代诗人王爱红和许多当代诗人相比,无疑是一个成熟的诗人。他在宇宙人生中能出能入,能观能悟,写出来许多言外的新意。史无前例地从青草树枝中抽出天大的宣纸,真能石破天惊。在古今人士把雪比作盐粒、柳絮、梨花与草席时,把雪花比作当局的惠民好政策,滋发了杜甫“润物细无声”的夜雨的生气与高致。王爱红不以通行文体自缚,写唯美抒情诗,写小叙事诗,写截句小诗,各以相宜语言表现,跳腾自如。

王爱红“欲说还休”的两首诗,很有禅思丝禅意在。禅遇事再大不说破,只说三句四句就够了,只棒喝,“欲说还棒喝”。禅史《联灯会要》卷第十记道巘禅师事。有僧问他:“如何是佛法大意?”他回答:“今日三月三”。僧说:“学人不会”。他答:“止止不须说,我法妙难思”。庄严的佛法怎么会是“今日三月三”的普通日子呢?“欲说还休”的言外之意多想想就明白了。佛法就在饥了吃饭困了睡觉的众生日常生活中,禅师对僧人说的“今日三月三”,也存在如此通俗的佛法大意。禅师的“我法妙难思”,王爱红的“宣纸与雪花”,你必须深思才能悟得所寓之妙。禅在物中,禅在诗中,诗妙在禅。三月三,造宣纸,下雪,一个诗人在北京写诗,一个是禅师在大唐说禅。
2018年8月6日·深圳仿佛窠


王爱红的小叙事诗
呼岩鸾

在中国诗歌史上,“三百”是个很神圣的词,始于孔子审定的《诗经》,共三百零五首。清代人蘅塘退士孙洙发见神圣,编著《唐诗三百首》,以后各时期十方人士,各编多种《唐诗三百首》,如喻守真的、文革文人的、工农兵大学生的等等。近人上彊村民朱孝臧编注《宋词三百首》,唐圭璋编注《宋词三百首笺注》。以上诸三百首,或略超三百,或接近三百,皆名三百首。借附《诗经》之光。当下新旧各诗体的诗选三百首更不计其数,三百首已是精品的代名词了。
我读当代著名诗人王爱红的诗歌,他的唯美抒情诗歌超过三百首了,小诗“截句”超过三百首了,小叙事诗超过三百首了。对前二种我已发了些议论,现在很注意他的小叙事诗的意味了。

小叙事诗不同于长叙事诗,亦不同于正统的只是篇幅短但叙大事的小叙事诗。王爱红的小叙事诗不但篇幅短,短则几行,长的也只是超过一百行不多。最主要特征叙的都是小事,土坯炕头上的东家长西家短,漂亮客厅的诗词歌赋,精巧阳台上的盆花缸鱼,鸡笼狗窝院子里的鸡毛蒜皮……他的小叙事诗只叙事中的小事,人的小事或猫狗动物的小事。
这种样式的叙事,达如此规模,似在诗歌叙事中很少见到。
王爱红的小叙事诗,由于数量之多三百首以上,也跟着三百首神圣起来了。《诗经》的远古土地,周王朝始祖在周原上发展的长篇叙事是神圣的,那个狡童在爱情中调皮游戏的小叙事也是神圣的。《唐诗三百首》的大唐土地上,“三吏”、“三别”长篇叙事是神圣的,具鸡黍招待故人的田家小叙事诗是神圣的。《宋词三百首》的大宋土地上,女词人寻觅冷清凄惨复又戚戚的长篇叙事是神圣的,男词人画楼云雨无凭留人不住的小叙事也是神圣的。当代诗人王爱红的小叙事诗三百首里,叙的都是小事,从小国国王的爷爷小国娘娘的奶奶,到院子里的一块大理石一盘石磨,到他的诗友诗孩,到他家的先后两条狗……小事一桩桩都牵系着生活,都是神圣的。由于神圣,小事不小了有了重量。王爱红在当代中国土地上种出了小叙事诗的林莽。
现在有人说,王爱红这个诗人在北京园林里提着鸟笼遛鸟,我相信。过去有人说,王爱红这个小男孩在山东省安丘县凌河镇范家庄子东走走西瞅瞅,我也相信。王爱红多么热爱生活呀,王爱红多么热爱诗歌呀。他在生活里生活着把生活生活成了诗,他写生活的诗把诗写成了生活。生活是他的第一种诗,诗是他的第二种生活。他对得起生活了,他对得起诗了,诗与生活也对得起他。原因全在于,他的生活对诗是“非虚构”的,他的诗对生活也是“非虚构”的。这个诗人又执拗又顽强,像炕头上的说“古”人,又像教堂里的步道人,话语不绝但绝无赘言重复与不当修饰。他是书法家,恨不得把十万汉字都写成书法。他是美术评论家,总是把生活的薄云轻雾当成画幅横加干涉。总之,他的叙事欲望太强烈了,不把闭眼睁眼梦中醒时的见闻经历叙述一下,这一天就像没过一样,就不能在生活一样。他只能叙之于诗了。他的天生性情与生活的忙碌样式,促使他选择了小叙事诗。小叙事诗对他也很好,给了他小巧轻灵的叙事技巧与便利。我们要知道,范家庄子的那个小男孩,现在已经是个大男人了,阅人阅事阅鬼神畜牲无数。这个大男人已是个精神强壮彪悍极能担当富有爱心责任心的诗人了,很有资格用诗歌来叙事。

王爱红那时写了《爷爷》。爷爷的“一道清晰的皱纹/深进了我的诗歌”。皱纹就是历史,诗歌还原了爷爷的生,爷爷的死,爷爷生死之交的中间段。爷爷是新时代及其以后诸代再也不能有的传奇。“这个差点儿就成了地主/差点儿被文革打死的/倔强的长工/开始了长久的/漫无边际的游荡/他低着头仿佛在寻找什么/在那片属于他自己的土地上”。爷爷在土地上寻找最后的土地。他一次次摔倒,最后一次摔倒,把自己彻底摔给了土地。“爷爷终于得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唯一泥土/让我在他的面前双膝跪下”。诗人跪向一个九十四岁那样高的巨人。
王爱红那时还写了《他与师傅》。王爱红自己就是体制工厂的车间一线工人。“师傅浑身攀结着十几个响当当的小伙子的力气与敬意”,“坚硬的年纪由一桶啤酒八个馒头作证”,“山一般的躯体”在山重的物体重压下“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搬移重物中“痛苦的雕刀把你的脸膛镌刻成海浪的景象”。徒弟是有文化知识的青年工人,向师傅学习工人阶级的艰苦奋斗精神,以师傅“为中心结成电网”给新时期送电,用现代科技改造企业。王爱红同一时期的生产车间小叙事诗,还有《大锤》、《螺丝》、《千斤顶》、《休憩,我躺在一张连椅上》、《与我一起值夜班的女人》等十几首,新燃放“火红的工厂”的火焰。“工厂的方向富有生命的火红”,那时的工人们真把自己当成工厂的主人了呢,他们已把中国托举到世界第二大经济实体的尊位。我们现在到哪里寻找他们呢?
那时是1980年代,王爱红还很年轻,但没有当时一般年轻人青春期的放纵与怠慢,不追逐浮浅的时尚,懂得了内敛的可贵与克制的自足(当下好多诗人已过不惑但还惑于青春期的不合时令的嗲态)。王爱红正面走进神圣,又严肃又端方又崇敬,他笔下的叙事是颂诗。我们能感觉出他叙事节奏的拘谨与过分稳当。他的不放松很紧张的叙事令人感动,踏着他的步履也不由自由地去认同这些应该永不过时的神圣。

过了一段时间,也许是十年八年或更多,渐渐的,王爱红的叙事风格发生了变化。他看生活已用上了法眼,不放弃从正面看,但也从左右两个侧面看,从后面,从上往下从下往上看,看穿枝叶花朵,透过果皮看到核心——他彻底地能自由出入生活而无障碍了。但他还是不敢亵渎神圣,想都不想去反崇高。却在虔诚的面孔上露着笑容,有了笑容就有了点众生平等的平起平坐的味道,像禅宗禅师们禅味氤氲,怀揣理解与同情,把新生活的风景铺在神圣之尊的脚下。他对魔鬼使用比穷追猛打更省心省力效果更好的战斗方略,他把魔鬼的来处去处与毒害,提炼出一句几句陀罗尼咒语一样大有神通的话,宽宥的掷出化解仇怨。他已把求全责备潜伏在内心,外表上很放松不显半点紧张了。他全面用上了口头语言,但不沾口水。他熟练应用真正的幽默之道,调侃反讽,佯谬戏说,装疯卖傻,自嘲潮世的时候,并不显现嬉皮笑脸的低俗样子。内在的庄严自持使王爱红始终具备一个正经叙事人的身份。偶露的浅淡的坏笑也不是想入非非。人们读王爱红的小叙事诗,内中的生动活泼气场使人感到神清气爽,很容易地被诗思潜移默化了。

王爱红继续写他的好像永远写不完的家族叙事。年龄愈长愈要溯脉寻根,他“挥动文字的千军万马也是为了纪念”(《父亲的一张老照片》)。
《家庭成分》,把爷爷的身世明晰化了,但残存神秘。“我爷爷的真实身份/谁也不知道/说他是地主的干儿子/确切地说是地主家的长工/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他娶我奶奶的时候/就是在地主家过的门”。爷爷娶妻,孙子有了奶奶。《想起奶奶》,王爱红在生肖上把奶奶与毛主席比拟,奶奶在生肖问题谈论他对毛主席的感情。奶奶的善良、朴实、聪慧、宽厚、高尚、守持宗法社会妇规的种种故事,王爱红在散文叙事《童年记事》作了叙述。小叙事诗里则露出了奶奶的一个个特写镜头。《忆奶奶养猪》,奶奶喂猪时像一尊佛,把猪“凝聚在崇高的祭坛上”。《祖母的村庄》,亲爱的奶奶的神态言语衣着打扮还是栩栩如生,“一双莲花小脚追逐着我的乳名/把我的少年送上高高的山岗”。奶奶有了儿子,她把十五岁的儿子送进了解放全中国的人民军队。《父亲的一张老照片》,这位曾经是“一位人民的小官”的父亲,穿一身军装,“满怀着爱,咔嚓一声/把自己装进了过去的照片”。那时,“我的母亲就是一个漂亮的女孩”。一张此一时此一地的照片,连接着父亲的革命传奇,“自从十五岁离开家/父亲——你所有的时间都叫革命”(《亦截句》)。关于母亲,王爱红的叙事从上头到下头都温暖,《一盆洗脚水》,老母亲给儿子熬了一锅鸡汤,又给儿子端来一盆洗脚水,儿子又感恩又愧疚。父亲母亲共生了三儿俩女,老三王爱红就是写小叙事诗的诗人,他把兄弟姊妹,嫂子妹夫和有关姻亲都写进诗里,把夫人儿子也写进诗里。《爱人》、《中午的梦》、《给三姐开的药方》、《岳母》、《柿饼是甜的》、《孩子小舅的车事》、《我的那个娘》、《二姨去哪里了》、《理想》、《关于留学申请的讲座》等等。这些诗里,浓郁亲情扑面而出,典型事件中有评说,评说中有认同有辩证,也有调笑与揶揄,善良的人们能在人间聚合是几世修来的缘分啊。《解不完的英汉双解字典》,这是不懂英语的父亲生前买回家又留传下来的一本极其厚重的大字典,表明王氏家族对世界现代文明的追求与向往,也预兆着王氏家族会有优秀子孙能到英语世界留学去做英汉双解的。
王爱红的家族叙事,是给王氏家族照了一幅全家福。
和家族有关的人和事,王爱红在《在北京拉拉家常》、《京姑》等篇中,把七大姑八大姨拉在一起聚谈,话语中散发着越陈越香的古典道德观念的芬芳,并使得王氏家族的阵营丰满起来,对家族传奇事件提供了破解线索。一份家谱必须这样才能取得生机,才能传世。

王爱红是一个北京人了。一个新北京人他抖不掉也不愿抖掉山东故乡的土渣儿,他带着身上的土渣儿看北京。第一次看北京得到第一印象第一发现,是伟大的美学与伟大的感情。《第一次到北京》,“豁然看见天安门广场/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未设栅栏的广场显得更大更是世界第一大,人民大会堂是酷热夏天的绿荫,看人民英雄纪念碑时胸膛里滚动炮声,看着毛主席纪念堂与天安门上毛主席像时眼流热泪——那是1985年,他父亲猝然辞世。《我在前门一年》,借胡同房子住,看惯了古城寒暑与人情冷暖,收获是“我在前门一年,我的胆子都飞到了天上”。三教九流人来人往的世界著名的前门,给了诗人底气与勇气。《前门宾馆》,胡同里的普通旅馆,十年里经常住下来都住成了星级酒店。一个外乡人对此感恩溢于言表,他在这里收获了友情,和爱人把这里住成了家。“从这里开始在北京/我有了自己的房子”。
事业有成的诗人有了房子稳住北京,就喜欢上了居住北京的生活。十年一觉北京梦,留得艺坛诗书名。《我喜欢上了北京的居住生活》,在北京有小概率事件,不经意间能碰到一个个人五人六的演艺界明星,有一次幸运地碰到了法国大总统。有一次美国大总统来访,“我的办公室的窗子紧挨着三环路/我被安排了几天假期/这也是我的奉献呀”。诗人在北京最伟大的发现是发现了自己,确认了自己个体的价值。“每当我洗手的时候,我都要看看这个镜子里的人到底是不是我”,人不能认不出自己,丢失了自己。《假日的天安门广场》,诗人又有一个统计概率学上的发现。在像召集会议一样人挤人的世界最大广场上,“不是一半/也不是三分之二/是所有的人都处于公干”。诗人眼观六路,心细如发,判断准确。
王爱红对北京的大处叙事,也对北京的小处叙事,可以总题为《小区纪事》。《贴春联是一件大事》,不管改革开放得怎样世事颠倒变迁,“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过春节贴春联是中国人北京人改不掉的习俗,诗人给自家贴,帮邻家贴。看到贴了春联的紧闭的门,“但我觉着是敞开的”,敞开的是人心。《话说什刹海》,说了老北京人对旧景变新景的态度。《邀请》,打麻将似是北京人唯一自由放松的集体活动,可以讨论与实践“打法”与“和法”。《乘电梯》,一男一女共乘电梯按指示钮也要合作,他担心她一个人乘电梯无人合作,“被关在电梯里/回不了家”。他们是一对夫妻吧?北京大,小区小,人更小,情满北京情最大。
王爱红的北京地域叙事,是大写意或精细工笔的北京风俗画。

王爱红在世事洞明上叙事,在人情练达上叙事。《观白先勇先生与他的舞台剧<孽子>》,关于白大作家,关于孽子之孽,“我看到一群乌鸦/一群进入黑夜的乌鸦”。老家伙公冶长,听懂了一个女人的话,怀疑他是“情报人”,“抑或我们王国里的/白发苍苍的元老”。一张汽车违章罚单提醒诗人已忘的事件,北京多特例,北京多遗忘。《你用四个数字拨通了我的手机》,北京多奇迹,诗人想给陌生人回拨一下,感受奇迹的高端风景。《作为周氏兄弟的母亲鲁瑞》,诗人在北京鲁迅故居对着鲁瑞的画像感慨,一个母亲在三个命运不同的儿子那里有不同的命运。画像不说话,母亲心里的话,诗人猜到了替她说了说。“作家”这个词最早见于宋代禅宗语录,不是现代词语“作家”的意思。现代作家白先勇被搞成了古代“作家”,周氏三兄弟在母亲眼光中始终是现代作家,只有那个用四个数字拨通十一个数字手机的人是古代“作家”——胡折腾。《周姐》,五十多岁没结婚的女人,“她喜欢普京/一定会去俄罗斯找他”,去赶洋白妞的时髦。什么样的悲情逼她产生了俄罗斯单身女子的情结?《一位玩玉石的朋友》,玩玉石玩出了金钱、美女与楼房,打造了像“一个国家”的文化圈,往来皆鸿儒,有的鸿儒都觉得自己是刘姥姥,只有叙事的诗人明白,“土块的价格在悄悄升值”,玉石冰凉,土块长草开花。《一位画家的经典》,他的经典是招牌似的黑脸、红脸与口水词。在孔乙己荣任一方书法家协会主席的文艺复兴时代,人们见了什么画院的常务副院长,要注意他的经典招牌表情了。人在北京行走,在高贵善良的人中间行走,在高端人口低端人口中间行走,要特别留意识别一干人模狗样的人物。
王爱红北京人物叙事,是一幅北京行走路线图。

王爱红在本质上是一个诗人,他喜欢和各种各样的诗人交往。诗人皆兄弟。他的理想:“在长虹桥,中国文联大厦七层,711,不是911/我站在窗前经常长时间的观望南来北往的车流/远处是高楼和高楼,你问我,我的理想/就是盖一座更高的楼,真的住得下天下所有的诗人”。他的迎送:“我的车,莫言坐过,北岛坐过,欧阳江河坐过……/当然,我也坐过/我坐着的时候是我爱人开的车”。当然,他的车,也将有岷山脚下的佛教诗人包容冰来坐。
小叙事诗《捧哏逗哏》,以学说逗唱的说相声方式,给诗人张某画了一幅嘻笑怒骂皆成文章的漫画像。《漂友》,记有诗孩、雷人、管党生与孙五一,还有一个不指名道姓的某某某等五个诗人活泼泼的身影。《致雷人》,专写开诗吧的雷人一人,把雷人加点余秀华,他嘿嘿一笑。
诗孩、雷人、管党生、孙五一,加上一个王爱红,五个诗歌弟兄情同手足。王爱红站在四个弟兄身边,笑眯眯地,挤眉弄眼地,半吐半露地戏说,调侃,揭底,讽刺,挖苦他们(他们不生气发火,会心一笑也如此对付他)。这样就不知不觉地,鬼神不惊地全盘露出了他们的民间性、诗性情,诗品味,量了量他们的身高、体重、体形;挖了挖他们的根子与形状。大家都不尴尬,不难为情。荒唐地叙荒唐事却叙得很干净。他们挣扎在生计上,也挣扎在诗歌上,诗状态很艰难但都乐观其成。他们率性自为是行为艺术,不写诗也像诗人。这样的诗人不论成就高低都是诗人。王爱红给他们开玩笑就是给他们的颁大奖,把他们记在了诗史上。这样的诗人多也哉?真的不多了。把一个诗人叫“某某某”,就暧昧了就朦胧了,他有革命的铁拳两把菜刀,也能跪地求饶身如筛糠。王爱红不让他为难,“他最大也就是和风车作战的堂吉可德”。诗歌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在叫,唯求友声而已。
王爱红的诗人叙事,是一幅当代诗歌生态图。

在王爱红的诗歌叙事中,琪琪是个著名“人物”,她是个小狗。“小狗琪琪,你的母亲跑了/我就把你叫做琪琪”;“我吸烟,琪琪就凑到我跟前/不停的伸舌头/你也来一只吧”;“爸爸在看我/妈妈在看我/小狗也在看我/用的是同样的眼神”(《以截句》)。琪琪真好,通灵气。王爱红专门为琪琪叙事,作小狗的诗歌正传。《亦截句》:“小狗琪琪也来听我读《论语》/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听过好几次了/在我们家里要做一只有知识的小狗/待会儿去楼下给要好的朋友们讲一讲什么是仁义吧”。听《论语》,懂仁义,小狗通了圣。《小狗琪琪》,她做梦吃肉玩耍,不叫不咬手有被咬感的主人,小狗通了人性。《琪琪与野猫》,动物兽性使然,野猫本来怕小狗;忽一日不怕了,还咬伤了小狗,因为野猫有了猫仔要保护后代。动物母性使然;最后两类动物停战平安无事,像灵长类动物中两类人群的情形了。
王海红给多种动物叙事,狗、猫、乌龟兼及不点名的北京小区蚊子。《溜猫》,独白式叙述了一出比《等待戈多》还黑色还幽默还荒诞的黑色幽默荒诞剧。一个“哑巴”溜猫被猫牵着走;他的老婆开一爿大放其声的音响店,晚上出来遛乌龟,乌龟跑丢了,散步的诗人帮她找乌龟,她让年长于她的他叫姐;他背部被什么(肯定是挺厉害的北京蚊子)咬了一口,鼓包奇痒半月后转疼。又痒又疼中诗人对“哑巴”、女人、猫、乌龟四者错综复杂的关系,产生了一个不敢确定的判断,但是却说不出口。
王爱红说人就是说狗,说狗就是说人,人性与狗性有什么区别呢?有的时代,狗比人好,人杀人狗救人。有的时代,人不如狗,离乱人不及太平犬。现在中国城镇中养的宠犬太多了,中国不但是世界第一人口大国,也是世界第一犬口大国。我在深圳小区走几步就能碰到几只犬一个人,一个人牵几只犬。我也进步了文明了,学会了给狗让路。中国爱犬协会成立了,会员数比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多。但有几个作家能像王爱红这样写狗呢?有几只狗能像琪琪这样被作家这样写呢?有几只狗能像琪琪这样被作家写了而著名儿而彰显了其杰出优秀品格呢?狗是永远的孩子,永远长不大的儿童,永远像孩子一样纯真无邪仁义忠诚,不像人那样说谎欺诈背叛倾轧争权夺利,这是备受他人欺凌的人类爱狗的真实原因——欺凌他人的人也这样爱狗。
王爱红爱狗始自童年。他山东老家养了一条黑色瘸腿小笨狗,它死后多年,诗人赐他谥号“小黑”。王爱红的童年小狗小黑之死颇符合涅槃寂灭的佛家教义与祛灾转吉的道家法术,也证明了这条狗的忠孝仁义的孔孟之道。我在寿光罗庄老家的童年小狗叫“老刀”,是我同龄本族侄子李耀山养的,我们常在一起玩。老刀在饥荒年代不知怎么死的,听说李耀山前些年死了我极怀念。

《是真的还是假的》,是很特别的一首北京叙事。北京乞丐不少,行迹几近一致,王爱红呈现了最有特色的北京乞丐。在万寿路万寿宾馆c座停车场,“有两个穿着时尚的乞丐/两个干干净净的乞丐/两个不像是乞者年轻人/我不能说三个,因为/是一男一女,像个大学生/正是谈情说爱的年龄/女的怀里还兜着一个婴儿/一个看上去仅有几个月大的睡童/为了让人们看得清楚/那孩子快要掉到地上了”。细微地观察,精确地表现,一开始就接近了被叙事者的秘辛,但仅靠叙事尚不能揭密。在幽暗灯光下,乞者拦住晚宴结束走出宾馆酒足饭饱的人们,“不停地说着同一句话/给一口吃的吧”。
当代人们对乞者的态度在各地各方大体上都一样,一样地无动于衷。“没有看见谁人理会,谁腾出身子探个究竟”。幸而一个朋友理会了,说得有点狠:“你们穿着比我好/你们比我也年轻,你们不应该向我要……”这朋友话里有未尽之意。更幸而诗人对这对特色乞丐展开了思索,“是真的还是假的”?这是北京一场饭局后引起的最大的问题。打包的饭菜他们不会要的,但不知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他们有没有不可告人的辛酸或设计。事实是体面的乞丐者要不到一分钱。诗人想求助110……有良心的诗人的良心受到折磨的自救方式是,“我宁愿他们是强盗/也不愿他们是乞丐/他们迫切的需要已接近抢劫了/快来救救他们吧”。
此诗一出现,优秀的诗技引起评论家对叙事的成功表示赞叹,对乞者的行径发出正义的谴责。
“是真的还是假的”?这是一个时代的社会大问题。要到一口饭吃就能活着,要不到就得饿死的是真乞丐。什么是真乞丐,王爱红童年在故乡范家庄子就知道了,范家庄子往昔几乎人人都要过饭。这样的乞丐在现在已经没有了,所以“真的还是假的”的问题更突出更必须求解。但是这个问题只针对大街上的乞丐问吗?也应向正在官场商场大学乞求权力、财富、身份、地位的官员、商人、博导、博士生们去问:你们是真乞丐还是假乞丐?
从人们对乞丐的态度,可以看出这个社会的一般人心。“我们写诗也是向真理靠近/只是有时候,似乎与真理越来越远”(《亦截句》)。但离“真理”越来越远的不是谬误,而是信仰。基督教《圣经·新约》里,耶和华上帝把乞丐拉撒路抱在怀里,看衰败的富商在尘土中为喝不到一口水焦灼。佛教《金刚经》里,释迦牟尼佛祖先到街舍讨碗饭吃了,再给一千二百五十个学生说法。生物进化论指明,食物链最低端如乞丐一样卑微的微生物在净化地球。人类社会学断言,乞丐不灭丐帮永存。各国史书明确记着多少皇帝大臣将帅英雄才女,都是从乞丐中锻炼成长的。我读法布尔《昆虫记》,最感惊奇者,是昆虫中有几类昆虫也是乞丐,向高端类昆虫乞求房舍食物。我的诗集《呼岩鸾长诗选》,几年间辗转出版不了。因为收有一篇长诗《乞丐颂》,“乞丐还能歌颂?”有人喝问。我无奈改诗题为《兼爱颂》,才在朋友援手下勉强得以出版。《乞丐颂》集中了我对乞丐的全部观察与看法。
我在深圳最繁华的深南大道书城前,也看到一对特色乞丐。一个脸上画着黑脸包公脸谱,一个画着红脸关公脸谱。中国新时代乞丐多么有创意多么有时代感悟呀。我很高兴呀。这对脸谱乞丐多么幽默公正乐观地在看着人间呀。乞讨是一种生活方式,来源于动物性与人性的深层,展示在街道上就是一种社会生态。一个厌倦了财富的富人去当职业乞丐了。他乐在乞讨中幸福生活。你可以不赞同这种生活方式,但不可去干涉去歪说。在基督教国家,你可以骂总统,但不可骂乞丐,他或是上帝的使者,被派来试探你的心。乞丐举起不锈钢大饭碗了,你投进硬币吧。叮当!叮当!好听的兼爱乐曲中,你得救了,乞丐得救了——这也是王爱红的乞丐叙事诗的必然节奏啊。乞丐都是真的。

王爱红是一个诗歌的先进工作者。他总在劳动中,走路碰见猫狗乌龟与人类,客厅进出亲友访客,睡梦中于此生的见面者见面。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看都在想都在写。记忆填满了他的大脑,他总留意记忆中的每点儿碎屑不散落。《二哥》叙了比他大两岁的二哥给他叠尿布,一上午在认真叠,叠得再好尿布也不是西西弗斯不断堆上山顶又滚下山的石头,“二哥的性格是我造成的”。忘不掉的记忆叫人痛苦,痛苦的记忆出思想。
然而再痛苦也不能善忘。鲁迅发现中华民族“易于忘却”(《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然而人是不能失忆的,一个人失忆,整个民族集体失忆,则国家不能评旧更新发展。失忆又失言的民族极悲哀,不失忆不失言都记下来。鲁迅的记忆非常繁杂,细观察下来,《阿Q正传》的精彩片段就是一首首不分行散文化的小叙事诗。如阿Q自称赵家人被赵大爷打耳光;他头上的癞疮疤“亮起来”了;和王胡比赛捉虱子被殴;俏骂假洋鬼子被哭丧棒砸头;当众调戏小尼姑非凡得意;和小D互扭小辫良久粉墙映虹;在死刑判决书上画押为画不圆一个圈而羞愧;绑赴刑场途中充英雄喊半声“过了二十年又是一个”……这些不分行的小叙事诗般的叙事叙的都是小事,鲁迅把一件件小事过滤归纳出了阿Q的“精神胜利法”,发现总结出了中国的国民情。王爱红的分行的一首首小叙事诗,从家乡叙到北京叙到各界各域,叙的也都是一件件小事。他从这堆小事里所揭示的也是中国新时期的国民性。人们不妨把自己或别人对号入座试试看,合榫合印否?再和阿Q的优胜败亡比对比对,返祖否改善否?
大事是历史的必然性,小事是历史的偶然性。小事的晶粒聚集成大事的晶体,历史都是在小事的偶然中改变的。不可低估小叙事的社会历史重量。
大广告大报告与宏大叙事几乎用尽了汉语中一切“豪语”、“壮语”、“情语”、“丽语”、“哲语”、“隽语”,即西风东渐过来的“洋语”,铺天盖地光芒四射。诗人王爱红却谦卑地使用低端平民百姓下巴壳子上的口头语叙事,形成了自己的有意味的叙事语言。读懂他的有意味的语言,才能读懂他有意味的叙事。中国本土自己的佛教禅宗,有《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联灯会要》等六大部禅史灯录,记录深奥的佛意禅理,神异的佛痕禅迹。这些禅师语录中的文字,今人读不懂得不是里面的文言文,而是里面占大部分篇幅的当时百姓说的口头语。禅师使用口头语造成暗示的“转语”与“机锋语”,形成了古代有意味的白话语言,说透有意味的佛禅思想。“五四”白话语言的开拓者之一胡适捐出:禅宗的话语录使得“白话的发展,谁也挡不住了,谁也压不住了(《禅宗的白话散文》)。这是“五四”白话文运动在千年前流淌过来的先河。
王爱红的小叙事诗,经营了诗的一种叙事,也经营了诗的一种语言。直说与曲说,巧说与拙说,正说与戏说,多说与少说,不说与说,有说无事,无事有说,都是口头说,有意味的语言叙有意味的事。意味即思想。王爱红诗歌语言散文化,是为了适应所叙对象碎片化了的当代事件,不散文似难实现完美叙事。然而这些散文化的存在,不论分行与否终究是诗,因为诗的情感节奏与唯诗才能呈现的思想在其内。王爱红把惠特曼暴风骤雨的散文化叙事舒缓平静了,把艾青面朝神圣的散文化叙事转向平凡了。
有些诗人的诗歌是私享的,王爱红的小叙事诗是共享的,就像共享单车,跑遍生活的大街小巷。王爱红小叙事诗有砖头瓦块的宇宙观,有窄小胡同的世界观,有狗吠猫叫的人生观,有卖菜贩子与乞丐的价值观。诗的优劣高低最终拼的是文化,王爱红的小叙事诗是大文化的纵横陈列。他把他萃取的文化和人分享。诗歌也是一种宗教,因为诗歌中的文化对人类起引领作用。王爱红上方有一位佛教徒尊者护佑,近旁有一位基督徒亲爱者护佑,他就本着一个文化宗教徒的虔心,以小叙事诗作为盛典的礼仪,进行宗教性的人类博爱与人类痛苦的抒情了。王爱红的叙事就是抒情。博爱进入诗歌就更厚了,痛苦进入诗歌就不痛了。

诗歌永远热爱生活,有时候诗人厌恶评论家。一些评论家永远热爱讲台,在讲台上开口滔滔,而无一句自己的话,等同于钱钟书所不屑的“职业文学盲”。诗人不是大学文科修成的,不是在评论家指导下写作的。诗人走自己想走的路,过处留迹成诗。三百首小叙事诗接起来就是一首长叙事诗了,可以看成当代生活的史诗或诗史了。王爱红诗歌如朴素的土地,长出实实在在的五谷庄稼,而中西土洋媾合在云里雾里产生的新主义新文本,是不可靠的。《王爱红诗集》与《感动自己》的最后一辑,都是《继续》,我也对王爱红大声说——“继续”!
2018年6月29日深圳仿佛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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