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三岁的故乡

三岁的故乡未被启蒙
宁静而安详
燕子在桃花里保守秘密
麻雀住在笑声周围
茂密的竹林被光阴轻轻穿过
溪流在石头中流淌
娓娓地抒情

那时  人们的影子
被村庄紧紧攥在手心
畜禽从每一条离家的路出走
又在炊烟的舞曲中走回
散落一地的絮语

而我却在一个清晨出发了
离别的哭声被玉米叶划破
汗水浸湿细微发红的伤口
在正午的阳光下开始灼痛

远行的道路
从父亲的背上开始
走出第一步便遥无尽头
初夏之节正在酝酿雷雨
一颗种子
轻易被风带走


      2.朝辞天水

大半生的时光
已被我耗尽
饥饿来临的时候
却要加快奔跑的速度

刚刚达到
旋即离开
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地名
被我小心翼翼地放在心底

可是   我的胸口
却感到隐隐的雷鸣
花朵凋零的声音
慢慢剥蚀记忆

辞别麦积的众佛
一路向西
离故乡越来越远
离家园越来越近


      3.日落黄河

晚霞的片片羽毛
含羞地飞过来
让黄昏的黄河
立刻充满了血性

其实   更多的时候
黄河更像一位父亲
刚刚从高原的垄头收工
来不及拍打身上的黄土
匆匆踏上回家的路

幽暗的山谷
你献出的声音
低沉   隐忍
只是你依然背对夕阳
不愿回头

月亮初升的时候
我们擦肩而过
你东我西
不曾停下彼此的脚步


      4.夜过乌鞘岭

只能想象你的容颜
我们一生未曾谋面
漆黑的夜晚
我在明处遥望黑暗

离地三尺
在铁轨上方飞行
猝不及防
就从你的心里进去
突然   又从你的口里
被用力吐出来

似乎并不漫长的距离
加速了我的羞愧
没有了攀爬的喘息
美丽的眩晕
悄然隐匿

一切从沉睡开始
梦中的空房子
被人搬动
奔跑不止


      5.梦里长城

黄昏的斜阳
流向嘉峪关的方向
偶尔的阴影  幽暗
一闪而过
像曾经的欲望
被一一隐藏

一截截古老的矮墙
与我狭路相逢
时断时续
将横亘在今夜的梦里

狼烟冲天而起
厮杀之声由远及近
又渐渐远去
沧桑的岁月
终于把伟岸的身躯
塑造成一个普通人

还有谁在鼓角中惊醒
秋风里横刀立马
还有谁在美人歌舞中长醉
千年不醒
烽火在想象中燃烧
照亮了谁的前世今生


      6.夜过酒泉

凝固的容颜
还能听到
天国美妙的音乐吗
独自醉立在夜的枝头

一生的梦幻
竟然在一个早晨
祈望
全部苏醒

花朵已经远去了
一些虚无的幽香
若有若无
像幽灵般的影子
在一面镜子里窥望

一条路究竟能走多远
已经有一万年了
我侧耳倾听
行走在时光长路上的
茕茕细语

只是 这歌声苍凉
永远无法破译
只是  这火焰会藏在水里
在夜光杯里舞蹈

一曲曲美妙的佛音
袅袅而起
像静静上涨的湖水
漫过欲望和苦难的头顶


      7.曾经疏勒河

我曾坐在童年的呓语
听过一种奇特的音乐
像飘渺的炊烟
横卧在碧绿的草原

多少年了
一些密集的时光
像肆虐的北风一样
让许多词语失去光泽
但有一些沙粒
却躺在荒凉中
看见了月亮的泪光

没有人见证谁的忧伤
站在日渐消瘦的岸边
风中的胡杨企望绿色
瘦削   挺拔
像一把语言的利剑
等待出鞘
刺伤春天


      8.抵达安西

一路寻找
沿途所有的悲伤
无人能够躲藏
扑面而来的风霜

我空着双手
永远行走在道路上
与逆行的风抗衡
最后   即将耗尽卑微的力量

有人用嘶哑的声音在歌唱
倦意被吸引出来
如一片树叶的叹息
被劲风孤独地带走

桃花在清晨刚刚抵达
还未展开春天的笑靥
远古的呼唤在锁阳城响起
有人骑马飞驰而去
有人在妩媚的目光里迷醉


      9.遥望敦煌

如果太阳累了
就歇息在敦煌
如果月亮醒了
就升起在敦煌
如果一个灵魂找不到出口
就虔诚地安放在敦煌
因为   最沉重的愿望
需要最轻盈的翅膀

遥望敦煌
身轻如烟
所有的奢望被岁月研化
成为风中沙的鸣响

呜咽   或者歌唱
都是一种释放
总有一扇门会突然打开
无论通向地狱
还是天堂


      10.西出阳关

十二声苍凉的钟声
次第敲响了
纷繁的日子悄然隐身
站在钟声的缝隙
看到了一片如雪的空白
静卧在沙漠的深处

不知不觉
已经走到了悬崖
转身回头
是否就能抵达岸边

西出阳关
许多花朵已经不会开放
像孩子沉睡的眼睛
只有在漆黑的夜里
众神密集地过往
或许  会突然洞开某扇心窗


      11.西在西方

一路向西
我走过的路途如此遥远
但是   回转身
却看得见蹒跚的时间
只是杏花已经落尽
只是竹园已经枯败

一旦出发
就没有终点
也没有理由停靠在哪个夜晚
人间烟火   持久燃烧
被智者一一点化

慢慢打开的身体
越来越轻
西在西方
心在心里

洗净的灵魂广袤无比
花朵开满了草原
音乐渐渐响起
引颈仰望
众神已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