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我与君稀。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苏轼《八声甘州》



子·孟春

立春。十里东风破了胡风，鱼上冰
北地蛰虫动。小青从右玉去了昆山，
八卦在村里流传。活版印刷术
谜。雪。莲。汉家官话是挨家挨户的秘密
苍头河路过采花的西域兵，青木川生起烽烟
子鼠食月，星星是历朝历代花剩的碎银
雨水。一只水瓢挂在天地间。玉匠南下，修南朝的佛
众生睡眠。星光，洒在斧刃上的盐粒 [1]


丑·酣春

惊蛰。桃始华，仓庚鸣，鹰化鸠 [2]
东隅发雷，垂首春花满溪。小青进城打工，梦见水牛
一对兽角遗失在梦的边界，黑对称白，麒麟对称獬豸[3]
南朝的疆对称北朝的界。甲虫吸食胭脂，六百亩兰花枯萎
春分。莺解初语，[4]人间春日竞逐香。大海倒扣过来就是无尽的夜
小青思念油菜田，思念母牛奶小牛。庄子骑一朵绿
在水上休憩。上弦月是停止的银纺轮
众神抬夜，仙鹤眠


寅·晓春

清明。一钱唐诗，一钱宋词
一钱甘草治好思乡之疾，花瓶落满青雪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5]春天，姑娘贩卖杏花
时间把斧子封住。小青用比喻削苹果，用一张纸思念
汉朝旧乡：金银花，白马寺，弹棉花的小伙子
谷雨。杀虎口春雷响，[6]画眉恍在银里。四月戴胜鸟唤醒
花神，春天敞开一座教堂：青草、黄鹂、新泥
雨中有烟楼。春水盈耳，月光盈耳


卯·槐月

立夏。蚯蚓出，王瓜生。猫梦见一场桃花，[7]一场雨
卯日，万物茂焉。小青和白衣裳后生在木桥上散步
纽扣结着纽扣，指纹印着指纹，银辉映着银辉
有一种声音。始于轻风，始于星辰，始于河流
闭上眼，“姑娘，我要以我的神魂抚摸你。”[8]
小满。香油调苦菜，小葱拌豆腐，一碗水和一个女人
一起忐忑，属兔男子带来前世的白蝴蝶
水上白鹭飘。一阵呼吸剥离了春天，白是危险的比喻


辰·蒲月

芒种。种田的没有农民节，农民工没有工人节，而城里的
白衣裳却有职业节。布谷鸟叫的时候，小青欣喜地合八字
占蓍草。花轿子，银镯子，红囍字，择良辰吉日唢呐
吹响南音和北腔。元曲里书生白衣青帽，芳草连天碧
夏至。龙藏，水至深处。落榜状元在长城根下哭
黄土松动，铁犁和耕牛在暗处卖力。苍头河干了
小青爹灰头土脸，忙着摆猪头设香案，请龙王
赏水。雨落了，农历依旧布满灰尘


巳·荷月

小暑。骄阳烈，豌豆长，百草旺
子夜银河亮。金鱼尾巴晃着火的虚苗，溺死的人坐在井口交谈
“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以三千大千世界碎为微尘，于意云何？”[9]
火烧云，黑油烟。女儿过完百岁，小青就褪下银鱼进饭店端盘子
大暑，银环蛇出洞，鸮鸟啼。五日腐草蠲，又五日土润溽暑，又五日大雨行 [10]
昙花枝，膻中穴，虞美人。夜晚是世尊铺开的袈裟
八月饕餮，黄粱冒着热气，槐安国使者正驱车入树[11]：“若卵生，若胎生
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12]
 

午·孟秋

立秋。凉风习，四处蛩声起，胡不归？
寒蝉凄切。小青回了老家，银戒冰凉，墙丢了地址
秋光总照断人肠，[13] 雨打芭蕉，万里云
万里船，相见时难别亦难，[14] 把酒已凄然
处暑。牧马人遇到赶秋老虎的人，白衣裳在南山种下的一片竹林
有笙笛的美声。小青爹在山下卫生所打吊瓶，小青
洗蘑菇，切萝卜，剁馅子，包饺子。七月十五
月照花林，[15] 葡萄架底住着十二个梦


未·仲秋 

白露。鸿雁归，白袍小将挑起银枪，雨就断了脚根
吴刚砍了桂树，李逵丢了板斧。小娘子羞答答褪下银项圈
跟收羊皮的跑了。野芦花到处飞，铁牛镇河，五行金克木
深秋有着木质气息，一只蟋蟀在废屋宇下歌叹月亮
秋分。江水长。风吹谢了曼陀罗，吹进蓝裙子
柳巷，鬼擎着灯，照着滴水观音。契丹人把弓挂在墙上
天净沙，秋思。善男子在宋词里打坐，修有常，修无常
而小青爹隐姓埋名，一辈子忠诚于一把镰刀一盘石磨


申·季秋

寒露。申猴鸣，露从今夜白 [16]
江南，烟雨暗千家。[17] 北城门，烽火望千家
一个灰色的名字找生活里的盐。石榴红，菊花黄，万木劫
正午送走后羿，午夜迎来嫦娥。契丹人在西域贩卖白驼
霜降。豺乃祭兽，又五日草木黄落，又五日蛰虫咸俯 [18]
月蚀花林，东坡在月下锄梅。枫树林里风昼夜响
寺前玉兰败已多时，住劫。空劫。词是无始劫
偏旁黑色，部首白色


酉·阳月 

立冬。草木朽。南宋下雪了，松树长在画中
云雀说法。小青身体里凫着无声的鸟群，虚晃
如一阵打颤的光阴。千山冷，世上的水开始睡眠
九十九个骷髅枕着九十九段梦。江湖的盐开始返潮，江中白鸟莅
小雪。野鸡肥，契丹人生啖鹿肉，地生雾凇
桃木梳子断了，琴板荒腔取走一段音喉，每个角落都漫着
水。鲛人有泪，十个梦捂住十个孔，十个孔捂住小青的暗伤
鸳鸯湖存一汪清水，故乡的水纹在鸳鸯缎子上


戌·葭月  

大雪。雪自无垠处来，自无垠处去
白茫茫落在没人住的房舍上，窗棂、青苔和青瓦片
鹖旦不鸣。[19] 小青老得只剩第三人称，头发跟比喻锈了
碗筷旧了，门锁哑了，镜子和眼睛韶色了。小青叨念着年轻，
把冬天堆在一堆苦药渣上，小青的平房夹在楼房里，像一座阴冷的古庙
冬至。一口猪，一口羊，一缸酸菜，柴米油盐依旧寻常
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开冬不见月相，旷野凝霜
谈到老，有人骨头里的闪电松了  


亥·腊月  

小寒。北原有新坟，人间瘦了一半。八十大寿赶在前脚，阎王 
爷就赶在了后脚。小青的女儿戴孝归来，银镯上凤凰跟
「福」字黑了。腊八银河连着冥河，小青梦见白衣裳
梦见水缸哭了，父亲喝了一瓢水走了
大寒。水坚，鹫鸟厉疾。每个日子都是的旧的，而年是新的。
年要了亥猪的命。远山，乌鸦唤走了小青的名字
黎明，门口有风。祭醴，献祀
十二梦刻进石头，不辨君，荒，老


从安，丁酉年，农历正月十四
书于右卫镇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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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俄] 曼德尔施塔姆：《在户外我正抹黑清洗》：“天空焚烧着粗糙的星辰，星光，洒在斧刃上的盐粒。”见《曼德尔施塔姆诗选》，扬子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16页。
[2] 《逸周书》时训解第五十二：“惊蛰之日，桃始华。又五日，仓庚鸣。又五日，鹰化为鸠。”仓庚，黄鹂的别称。
[3]  獬豸，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兽，俗称独角兽，是公正勇猛的象征。
[4]  苏轼《减字木兰花》：“莺初解语，最是一年春好处；微雨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
[5]  李白《春思》：“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6] 杀虎口位于右玉县西北，是外长城重要的天然关口。杀虎关古称参合口，唐朝称白狼关，宋朝称牙狼关。明朝为抵御蒙古瓦刺南侵，多次从此口出兵征战，故而起名“杀胡口”。明朝隆庆五年蒙汉互市，化干戈为玉帛，“杀胡口”改名为“杀虎口”。
[7] 木郎：《老铁匠——献给我们的父亲及同代人》：“一只猫正梦着桃花，铁匠铺星火飞扬。蓝火焰打着响鼻，仿佛一场情史找到归宿。”
[8] [美] E.E.卡明斯：《姑娘，我要以我的神魂抚摸你》：“姑娘，我要以我的神魂抚摸你。”《卡明斯诗选》，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年，第270页。
[9] 《金刚经》第三十品：“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以三千大千世界碎为微尘，于意云何？是微尘众宁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若是微尘众实有者，佛则不说是微尘众。所以者何？佛说微尘众，即非微尘众，是名微尘众。”
[10] 《逸周书》时训解第五十二：“小暑之日，温风至。又五日，蟋蟀居辟。又五日，鹰乃学习。温风不至，国无宽教。蟋蟀不居辟，急迫之暴。鹰不学习，不备戎盗。大暑之日，腐草化为萤。又五日，土润溽暑。又五日，大雨时行。腐草不化为萤，谷实鲜落。土润不溽暑，物不应罚。大雨不时行，国无恩泽。”
[11] 李公佐《南柯太守传》：淳于棼在一颗槐树下醉倒，梦中从槐树洞中进去，成了槐安国国王的驸马。淳于棼任南柯太守十二年，与金枝公主结婚。与檀萝国交战战败后，淳于棼一蹶不振，加之妻子死亡，淳于棼更加认识到人世无常。醒来后他发现，槐安国和檀萝国都是蚁穴。
[12] 《金刚经》第三品：“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
[13] 苏轼《减字木兰花·春月》：“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
[14] 李商隐《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15]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16] 杜甫《月夜忆舍弟》：“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17] 苏轼《望江南·超然台》：“烟雨暗千家。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18] 《逸周书》时训解第五十二：“霜降之日，豺乃祭兽。又五日，草木黄落。又五日，蛰虫咸俯。豺不祭兽，爪牙不良。草木不黄落，是为愆阳。”
[19] 龚自珍 《尊隐》：“夜之漫漫，鹖旦不鸣。”鹖旦又名寒号虫，哺乳动物。形状象蝙蝠，有冬眠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