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
下雨了，坟上的皱纹，越下越深
四月能读懂华夏民族的追思
偌大的清明，我看不见亡人的棺木
只好认草为亲，如同夜色浓密处
主动指认一湾港埠，便找到久别的老人
那停泊的一艘艘乌云与亲情
漏下清明雨，潜入人间的土地
其中的一滴，打湿墓碑，是我的亲人

@往事
她走后，所有的绿都没入坟头
风闭上眼，反复遇见野草
天堂的泥土，却仍然陈旧

从未觉得奶奶的生，载着，山里所有的春
奶奶走后，整座山都成枯朽

叶归了根，春便重上枝头，古井
还在悼念，踩在日头上奔流
毛孔，流干自己的井口，让性命静卧

耳垂，喋喋不休——
远古——在井台旁乘凉的倒影
藏起老人大半身的竹篓——背着井
戴着哑巴——用衣服搓洗泉水的石

它们分明还赖着清明
那，一旁散落的七八根麻雀
四五粒老鼠和三两滴溪流
不都在轻吟——往事依旧

@影子
我以为影子会永远跟着肉体，哪怕是分
无非是分散到昼夜，或生疏到水里
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的倒影
做了父亲墨镜片上的卧底，我一回头
它便凝固成一尊雕塑，撑起父亲的健硕，一如
奶奶的眼角，父亲的影子
还撑着她遗像中的笑纹，甜蜜至今
听说街灯太多，每一步
都会踩中自己的重影
我不知哪个倩影是自己，只知
灯光的白刃，像是懂我的猎人，正将我拆分

对了，一个人要被拆分多少次
才能拆除父亲眼中的幻影

@轮回
一条白线举目无亲，在十字路口
我接回年迈的春天，去山村
重遇一头黄牛

父亲抢过老黄的烈酒，请月光来做见证——
老牛，既然起誓共同耕地，我便喝醉余生
孟婆亭划拳投生的时候，必然是
你做他老头，我来当牛

我听见老牛背对父亲，暗笑——
傻老头，上个轮回你就如此
岂不知我已求告阎王，用十年寿命
换我下辈为牛

@父亲的背
爷爷留下的白发和桨
在水花里，依傍着父亲
植物化的背脊，逆流而上

一片雄狮的草原，背离父亲
滚落在鱼群里
巨大的朴素，凋零着黝黑的帆

岸边，那株偏执的向日葵
奋力地把太阳追回，我趴上黎明
敛起一筐羞耻的余晖

儿子接过桨，划过逆舟行驶的水
漾起清秀的山影

@时光神
父亲陪着抽离树干的年轮，钻进小树
白发，看着脱落不见的那颗牙

在我潜意识里变成一只天狗、耕地和春天不老
昨晚，那颗牙到我床前，否认了唇舌，哭了一夜

岁月，我的偏执已交出双手、步枪和靶场
你为何还昼夜更替

你送来的畜牲、庄稼和儿子
依旧侵蚀着笨重的牛和父体

他们是无辜的，是我揭穿并掀翻你的神邸
假如你渴望继续为神，该把我拉进年轮
做成你的牌位

我只有一个请求，让年轮
脱离大树。放过一个名字——父亲

当神邸再次出现，我和众多的牌位
潜入记忆，反复 打量着老人

@村春
千万只耕牛的脚印
大半荒废在地里，少量长成庄稼
结出拖延的岁月，异乡割弃的春节
被野草捕获，配备春风后
绿衣部队，挥师征服农田和墓地
在围攻空巢时，老人与春签订和约
——我还你绿衣，你留我祖居
从此村落被建成迷宫

幸好我在儿时的云朵下作过记号
才找回沦陷区，那块阔别多年的地基

@空巢老人
只我一家的木屋扎根山谷，竹笋破芽
父母决定南下的时节，留下那位灰衣老人
雪后，我猜老人已死，至少应该失踪
千里外的邻居谈起，老人还活着
常去蹭吃蹭喝，爸说
木屋没长老鼠，被褥完整无缺
热腾腾的排泄物，至今未干

当我在床底踢到鼠头，终于敢肯定
那只老猫，真的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