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梦见,我是草原上走失的牧人
多少年来,我一直在寻找
我的马匹和草原
寻找我的羊群,寻找我的牧鞭
我知道它们的存在
这么些年,如果它们已经不记得我了
一定应该清晰地记得,曾经
我带它们寻找过的草地和水源
草地丰美,水源清澈
应该记得,那些惊动过的月色
璀璨而汹涌,在那些数不清的夜晚
二
那么,哪里是开始
哪儿又是结束呢
那么,回到漫长的荒野之旅
回到深邃的口舌边
那唇舌沉默的太久,那言语里一片荒芜
那荒芜里,藏得下天地万物
藏着秘而不宣的谜底
我用荒芜里藏匿很深的眼睛,望着自己
那一身深深的草木
那柔软的,那摇摆的生活
等一场大风,等风吹草低
等待风吹草低时,让他们向我交出
被他们掩藏起来的
成群成群的牛羊
三
每一个白天,我不得不四处奔波
跑过疲惫,也跑过清凉
跑过对明天的遥望
我惊动过黎明,惊动过尘埃
却不忍惊动,任何一个栖人的夜晚
投身在静夜的怀抱里
我有着天生般的倔强与温良
回到一错再错,回到最初的错过
回到最初的寻找里
我愿意将自己安置在夜的中央
我情愿独守一盏灯,在身旁
我渴望,我的牛羊从黑暗里走出来
无论哪个方向,都能看见
我指给他们的光亮
四
我梦见,草原上空的鹰
被某种抽象的芒刺扎中身体
化作一块展翅岩石,被搬进了一座城市
而它的真身
则闯进了它自己的呼喊里
我梦见,我的草原
跌落于楼群与楼群之间,成为碎片
来不及反抗,来不及呼喊
孤零零地绿成一片
没有牛羊,没有马匹,没有人敢靠前
我梦见了,我那些羊不敢进城的羊群
一直在风里打转
城市的街道上,来来回回
到处走动着吃羊的人;
我梦见,我的马匹眼里闪着泪光
以及眼泪后面,不掩饰不住的温顺和善良
它的背上,不再是我的行李和酒囊
它被另外的人拉着
从一个工地到另一个工地,做苦力;
我梦见,我的那只牧犬依然那么忠诚
它不肯臣服于世俗
也不肯落入别的人之手
至今,它仍孤独地流浪着,走街串巷寻找它的旧主人;
我梦见,从前走失的牧羊人找不着自己
以前,他用过的牧鞭
而今,握在了一只看不见的手里
时不时落下来,抽打着他的身体。
2018, 10, 07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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