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桥流水（组诗）
                        ——山中笔记

                               影子

那个女子是安静的，像她身边的白房子
她的手很干净，与她手上的圣经一致
在这个午后，阳光像只啄木鸟
直到傍晚，她还站在林子后
乌鸦像个黑洞，啄木鸟又敲了一次
八百里快递，草迅速暗下去

                            图穷匕见

蹄铁慢慢磨破，这是万物的宿命
如一条路总要在脚下展开 
黑暗之足，犹如猫头鹰的眼睛
那一块石头落入山谷
这飞鸟之心，如何在地图上找到足迹

                         推石上山

想到美好，想到一棵长着面包的
合欢树，黑暗中的生长
依然触及美好事物。如滴水的叶子
泥土下有石头的汗水
有一双推动摇篮的手，手背结满露珠
昨夜的泪，又一块滚下山的石头

                             胭脂店

许多年，黄历翻了一遍又一遍
铁匠们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
像山中的黄昏，弦索连绵，苜蓿成酒
我和公主私定终身
汉家宫阙，血气奔涌之后明月洗心
这妹妹竟也空口无凭，一夜就下了九城
故园、江山、锦缎，往事般般
像卸了妆的皇后，举国失色，草木失聪
               
                             海平面

挺了很久，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头发
整理的一丝不苟，就像空旷还是没有
填满大地，我带着的杯子盛满低劣的自由
如立法保护减不去一个胖子的二两肥肉
史诗般的潮水，物证般的落日，没有传承
坐读一个地名如遇到一个穿低胸衣的女子

                              经纬度

在雨天，讨论面包和理想主义
活下去可以听到鸟鸣，闪电
像手链一样。啜一口菊花
敞开的星河埋着锣鼓，竖的是琴
横的是野性，无人看守的马群
黑的最快，白的孤单。这习以为常的事情
如劳作之心，降下白云和石头

                            下弦月

夜里开始结冰，我可以在月下写信了
八万里加急，我只喊你的名字
如花朵藏在掌心，一伸手
就捉到了白云。秋天漏雨，我只保持悲悯和泪水
翻山越岭去寻找医生，请来的却是化妆师
几块石头就吞没了大海的口音

                  长满叶子的早晨

白云种进了青山，妻子为我添衣
那一年三十六，雨来的正好
麦子理顺了头发，我安静地坐着
像蚕豆一样，寂静是可以食的
幸福也拉长了影子，每忍住一次欢笑
就多出一份天空，我稻米一样的人生
像茂密而辽阔的叶子，长满每一个早晨

                      被吃了一半

野草把流水吃了进去，吃岩石的时侯
把路也吃了进去，还想把我的脚吃进去
我荒不择路，抬起头才发现
白云把大山也吃了进去，连我也被吃去了一半
看不见岁月吐下的骨头，但余下的这一半
我不仅护不住，连山林也得搭进去

                      白云有裂缝

是野花的缘故吧，流水也有了香气
白云在山间采蜜，瀑布藏起了蜜汁
我被冷风蛰了一下，像爱情中了埋伏
人生破了一个小口子

                       西风去了

流水送去了大半青山，只一头白鹿
就是一个神仙的午后
我含着蔷薇，依然春风盎然
百灵鸟飞遍枝头
如今秋水又白，算不算得思念
我又想起了你，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侯
你是风筝，我是孩子，彼此又心疼又相安
笑出泪来，再一次牵手

                        鞋子湿了

风翻动流水，翻动青山的衣袂
伊人忘不忘别忘了草履
再去问津一回桃花源，春天在不在
安静是最好的叶子
花朵有没有，翻开雨水看一看
发出翅膀的露珠越来越多，像发出芽的蝴蝶
占了一坡。小女儿欢笑的样子
波光粼粼如一只银鱼爬上手背。鞋子湿了
眼中有水，然后扳动脚趾，撕去一张日历

                          山妹子

云边长满了草药，我不知道她们的芳名
辨别她们的香气是一种幸福，水满水空
岩石下漏了几处蛙声，山妹拔去脚上的草泥
丫头就是丫头，这细微的春风渗入岩石
分身无数，流水里的黔北青烟四起，清风还缠着她的裙子

                       三角梅

耳语被风听去，三角梅便红了
整座山都在恋爱
石头把云吞进肚子，崖壁上的蝴蝶
飞得那么高，那朵小白花
一定是它的灵魂，鼓满阳光和水分
水流得那么满，一点也没溢出来
数遍岩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爱你，我在山中等你

                 身体里的雪

安静是身体里的雪，下到八月
这是另一件事了
美好的东西总是来得很迟
等到下雪的时侯，就不去桃花源了
将心事敞开，我在院子里堆雪人
爱过的伊人不必再见了，春天已远离了她们
风巳跑到了高处，撞翻了鸟巢

                    坐在石头上

忽然想，我在这块石头上
坐了这么久，会不会生出青苔
忽然又想，我的身体里
有鸟鸣，有流水
这石头会不会飞起来
这样想的时侯，我身体里的白云
己长出来，山峦上的寺庙
正被清风掀开，红叶调头而来

                 问流水

为富不仁，为何养众生
三心二意，为何谈爱情
也许只是粉尘凝成的石头
一遇腐水便生苍苔
像秋天是梅花的陷阱，三千青丝
只是蜘蛛吐下的荆棘

                         去拉萨

赶着白云，像赶着祖父的羊群
雪山戴了顶白帽子
格桑花开得很细小，神与人抱在一起
整个山谷就是一条流水，秋日的阳光像金子
伸手摸天，我不需踮起脚尖
牧羊女漂亮的裙子，就像金子的花边
我看见的雪莲和你有一样的笑脸
将神安放在高处，就像心脏在身体的上面
拾级而上，会走到生命的顶部

                  白云寺煮茶

泉水煮茶，看秋叶落下
红叶在山后，黄叶在山前
钟声把山门打开，木鱼把窗户封住
鸟鸣让山谷幽静，流水将山峦送走
茶之七味，泉生三世
白云三千丈，举手投足间

               月光响了一声

月光响了一声，一定是好心的菩萨
踉跄一下。崎岖的身体没有安静的山寺
我有过的念头你了如指掌
如果你在我身体里呆的太久，一定要出来
在黑瘦如柴的山路上，你再咳嗽一声
咬破流水你顺着溪去吧，白云养你
安静是身体里最美好的事物

                  黄叶掀开的小径

秋风凉凉的手指捻了一下，就只剩下
最后几片叶子，半个冬天正露出脚趾
看见背山老人嶙峋的肩骨，仿佛时光
狰狞的面目，霜降了
事情慢了下来，黄叶掀开小径
蟋蟀的遗体已是另一回事，另一个
身体正埋进草丛。指尖是痛的
一阵阵寒风想认出我来，坚定、冰冷，锲而不舍

                         月光下的水晶

果实是甜的，你在溪边等我
好雨过后，宿命很干净化
万物有灵性，像百灵鸟叫醒一块块石头
和思念挨着的那个字，想按又按不住
不如一口咬破，随了流水去矣
像月光下的水晶，质地坚韧，一腔西北口音

                            草庐

青草出檐头，蟋蟀入床下
黑蝴蝶落在红叶上，小银鱼水里觅食
天色将暗，山径无人
伊在河边汲水，鸟儿都飞进了林子
石头一定在跳舞，流水像它的旋律
河里映着天空和花椒树，母牛只顾吃草
夕阳像只红灯笼，摸着石头过河
牧童的歌声很好听，鞋子里养着蟋蟀
像翠鸟的身体里长出锣鼓，野花知不知

                          清风向我

修竹、青砖、灰瓦，姊妹相称的溪水
我在露水里起床，月光还蓄在鞋子里
把透明的灵魂看了，你的小白牙
把空气、草木和泥土咬了个豁口
还要咬我的耳朵。清风向我
你才没有启齿，但还是蜇了我一下
一山蘑菇，遍地精灵
一桩桩仍是光阴暗许，人间天上

                 10.23改于萧山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