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中之诗---浅谈诗歌的翻译
作者:二手志摩 2018年12月03日 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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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前,著名诗人、学者闻一多先生在谈到唐朝大诗人有诗仙之称的李白诗的英译本时,就说到了一个问题:太白的诗中,乐府歌行体,如蜀道难、梦游天姥吟留别等,是最适宜于翻译成外文的,而最不适宜译为外文的,是绝句体与五律。闻一多先生说,这种玄妙、精微的诗是禁不起翻译的,你一定要翻译它,只有把它毁了完事!
这中间其实藏着一个普遍的规律:那就是字母类语言与象形文字之间有一条巨大的鸿沟。换言之,就是西方的字母类语言,是一种字母简单象形,词汇与句式复杂排列组合的语言形式,如英语还揉进了过去现在未来三时态;而中文作为一种象形文字汉语作为一种象形类语言,具有文字本身复杂象形,词汇与句式的排列组合相对简单的特点,中文因为是一种复杂象形文字,已经没有多少空间也不可能在过去现在未来三时态上折腾,否则就过于复杂,人们借助时间状语和定语来表达。中国诗歌与西方诗歌在韵律诵读之美上是相通的,都有节奏感与琅琅上口易读的追求。在澄澈的意象之美与优美悠远的意境之美上也有相通之处,但西方诗歌在这一点上很明显达不到中文诗歌的高度,不过西方诗歌在强烈抒情以情感人上可能略高一筹。由于中文复杂象形文字的特点,中文可以做到言简意赅且别有一种强烈的象形之美---象形文字的特点带来的强烈的外观愉悦之美。中国女作家艾米在她的作品十年忽悠里有一小段话很形象:奶奶对俊男靓女的评价有三个级别:生得干净、长得顺眼与看着舒服。生得干净就是没有倒胃口的地方,对得起观众。长得顺眼,则是符合你这个特定审美者的审美观了,一切都跟你希望期待的一样。看着舒服,那就不仅作用于你的眼了,也作用于你整个身心,赏心悦目,给你一种通体舒服的感觉。
好的汉字,一首诗一首词或一段散文,放在那里,就能愉悦你的身心,赏心悦目,给你一种通体舒服的感觉。这就是汉字独特的象形美。甚至不用你去诵读去体会那美妙的韵律之美仅仅是眼睛看着就很美了。苏轼的宋词作品中,具有强烈象形美的文字,有这样几首,我首推行香子.过七里濑: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这就是所谓的不诵读,放在那里就已经很美。比如西游记里这一段:
三藏称谢不已。一个个身轻体快,步上灵山,早见那雷音古刹:顶摩霄汉中,根接须弥脉。巧峰排列,怪石参差。悬崖下瑶草琪花,曲径旁紫芝香蕙。仙猿摘果入桃林,却似火烧金;白鹤牺松立枝头,浑如烟捧玉。彩凤双双,青鸾对对。彩凤双双,向日一鸣天下瑞;青鸾对对,迎风耀舞世间稀。又见那黄森森金瓦迭鸳鸯,明幌幌花砖铺玛瑙。东一行,西一行,尽都是蕊宫珠阙;南一带,北一带,看不了宝阁珍楼。天王殿上放霞光,护法堂前喷紫焰。浮屠塔显,优钵花香、正是地胜疑天别,云闲觉昼长。红尘不到诸缘尽,万劫无亏大法堂。师徒们逍逍遥遥,走上灵山之巅,又见青松林下列优婆,翠柏丛中排善士。
一眼望去还未细读就已经有繁花似锦花团锦簇的美感,懂汉字的人光是看看就已经感到愉悦,赏心悦目,给你一种通体舒服的感觉。当然过分的堆砌,通篇都是华丽词藻的文章,又会给你华而不实言之无物的感觉,如同厨师最难把握的火候一样,作家最难把握的,也是一个度字。
这个鸿沟就造成了中文诗歌外译时的特点:抒情诗、叙事诗易译,绝句体与五律难翻。妙到毫巅的绝句诗与五律,就如同一个晶莹剔透在轻风中微微荡漾的软体水晶球,自然平衡精美绝伦变幻无穷,但你一触碰,就不免砰的一声化为一滩水了。关于这一点,闻一多先生也有一个比方:譬如一朵五色的灵芝,长在龙爪似的老松根上,你一眼瞥见了,很小心地把它采了下来,供在你的瓶子里,这一下可糟了!从前的瑞彩,从前的仙气,于今都变成了干瘪的黑菌。你搔着头,只着急你供养的方法不对。其实不然,压根你就不该采它下来,采它就是毁它。“美”是碰不得的,一粘手它就毁了。
比如太白的玉阶怨;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不要说英文了,就是用现代汉语将之翻译出来,也无法得其妙处与神韵如一杯醇酒掺了一桶水,看着是有了一大堆了,妙处全毁了:露珠凝结在白石砌成的台阶上,夜深了,又渐渐浸湿了她的罗袜。她回到屋里,放下水晶帘,仍望着皎洁的秋月?一首好诗就这么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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