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一定需要别人的掌声
—— 读诗集《生命的姿势》有感

文/ 索鹏翔

　　
       《生命的姿势》要出版，张启明先生嘱我写几句话。盛情难却。
　　启明先生是个不喜张扬的人，为人低调、真诚。在生活中，敢于坚持，也乐意退让。他当过兵，做过石油工作。这都是需要火烈和激情的工作。然而，张启明先生却在这血与火的历练中养成了一种沉稳和不急不躁的文人情怀。
　　张先生酷爱文学，尤喜诗章。工作之余，尤其是在退休之后，专攻诗词，兼顾散文。析义理于精微之蕴，辩字句于毫发之间，他把形与神，虚与实，藏与露，动与静的艺术构思，巧妙地抒写在他的诗句中。语言朴实而自然，艺术情调婉转而率直，很有些“豪华落尽见真淳”之感——

　　用不着谁来呵护/用不着谁来播种/不选择环境/什么泥土也能扎根/在深山荒坡展示英姿/在沙丘石缝倔强生存/从未受到天地间正视的滋润/只有几滴残雨与冷风/也未成尝到/人世间赐予的甜蜜赞颂/却没有悲歌与怨世不公的呻吟/身处世俗  与世无争/一朵花蕊  一片真情/不炫燿  不张扬/默默地开放/默默地吐着芳芬/从乍寒的初秋/一直开到雪落霜冷

　　——《野菊花》

　　诗就像他的人，他的人就像诗，《野菊花》就是诗人，诗人就是野菊花：朴实无华，沉着飘逸，不炫耀不张扬。事实上，张先生默默地爱着他的所爱，专心致志地专攻他的诗章。从“乍寒的初秋”一直到“雪落霜冷” 不畏盛夏酷暑，不计冬寒秋深，几十年如一日，润色、推敲，得之于偶然，笔触于旁通，一首诗就是一个心灵的活的雕塑。我每每读他的诗，总被诗中蕴藏的那种深刻的内涵所感动。
　　对于菊花，历史上有很多伟大的诗人对它都做过颂扬，无论是毛泽东还是郭沫，若抑或是屈原、陶潜，他们的诗传达给人们的是菊花的傲然、不屈、无畏和坚强，精神的含量自然博大、宏远！而张启明的诗敢于摒弃陈腐的意象和俗套，独劈蹊径，用新的思想，新的角度，新的表现方法重塑意象，虽无宏大，但在那种貌似不经意的低吟浅唱中，却使人常涌动起一种无限的感动，请看他对《残荷》的描述：

　　写进了唐诗宋词融进了《荷塘月色》上升为彩霞镶在禅座仙界摇落江天香销容残却没一丝伤感笑对苍凉风骨凌然纤细之身宁折不弯挺拔的枝杆如箭直刺云天殷殷地守望一个信念根植污泥魂驻清莲

　　“诗出乎天趣自然。”张先生很懂这一点。他的诗虽着笔于细小，却精细形象。整个诗集中没有什么宏大的题材，也没有什么惊悚的叙事，取材于物事，得力于一种直观和真知灼见，在我们经常看到的如谷子、玉米、石碾，农民、小草、睡莲，树木、残荷，雪花，小河、瀑布、月亮……等等平常而又直观的事物上，张启明先生不仅注重了它们的外形，而且从中挖掘出生命的姿势，在单纯的事物中，汲取出心灵的乳汁，把它们弘扬成深含哲理和感性的诗句，娓娓道来，满足了人们对这个世界的意义的追求，完成了我们对生活，对我们周围一切诗意的理解。真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宋代诗人杨万里，谈到自己乘船外出的途中读王安石诗的感受时说：“船中活计只诗编，读了唐诗读半山，不是老夫朝不食，半山绝句当早餐。”谁都知道，诗不能当饭吃，然而，优秀的诗篇给人的那种美感享受和精神鼓励，却是饭不能替代的。我读张诗何尝没有这种感觉！如果你捧读着张启明的诗集行走在碧野乡间、古道荷塘，或者在行走中你注视一下脚下的小草月色、周围的土地老屋，断壁残苑，抑或你仰视一下天上的白云飞鸟，眼前的女人大山……你一定会感到其诗篇中蕴含那种温暖、情思是多么厚重、缠绵！你会感到大自然是如此的慷慨，造物主是如此的天趣自然，而张启明的诗情是如此的精妙，抒写又是如此的感人、形象！
　　睡着了,像一个 /哀怨的少女 /不知心恨谁      ——《睡莲》
　　——哀怨、缠绵，读之心醉。你似乎觉得那个撑着油纸伞行走在雨巷，带着哀怨而又惆怅的姑娘，就是张启明先生笔下描绘的那朵睡莲。
　　长得漫不经心/生得随随便便喷点点绿  /昂首于荒原山岗 /经风霜苦旱  /饮人间辛酸 /雷鸣电闪下倔强呐喊 /抗击着累累劫难  /寂寞里独自  /轻弹那古筝丝弦 /吟唱《在希望的田野上》   ——<小草>
　　——困苦辛酸，却不失生命的倔强。一株小草被张启明先生写得如此动人，思想的含量如此之大，实在是沾了立意巧妙的光。在《红楼梦》中，曹雪芹借黛玉之口论诗时说：“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是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        
　　篱笆上舞蹈 /残垣上吟唱/扭着细腰 /编织着小小的梦想/对着太阳笑/枕着月光 眠/却不愿说出/ 内心的优伤/ 生命之轻 /身世贫寒/性格同名字一样 /卑微也要把牛牵                     ——《牵牛花》
　　——贫寒卑微，内心却有一种强大的力量。轻与重，力与量的巧妙对比，更使人觉得那种强大是如此的真实、有力。
　　太久的沉默太久的压抑 猛地 撞开山峰呼啸而出 轰然而下 不顾跌落的痛苦不顾飞身直下的危险为展示生命的意义不惜身裂骨碎 ——《瀑布》
　　——不计毁誉荣辱，惟有义无反顾。这是一个革命者所独具的境界。
　　把单纯的物象入诗，这在中国的文学史上不乏其例，但在《生命的姿势》中，选择如此之大的数量，是却是少见的。可贵的是张启明先生能从这大量的单纯的物象中，巧妙地挖掘出其中的意蕴，把生命存在的价值抒写的如此风趣和美丽，使人们从细小和简单中获得一种极其深刻的美感享受，却见出张先生的思想和艺术境界之高。诗人艾青对诗的单纯性有过一种独持的高见。他说：“单纯是诗人对于事象的态度肯定。观察的正确，就能引导读者对诗得到饱满的感受和集中的理解。”所以，一首《瀑布》给人以那么喷薄强烈的感觉，一株《小草》能能给人那么多得感动，就在于作者窥见了这种单纯中蕴含的力量和寓意！总之，借着巧小的事物，挖掘其深沉的内涵，言说宏大的道理和人生，是构成张诗的最大艺术特色。当然，把握不好，或者把诗的意象表达程式化、表面化，就会显得单纯或者单调，这也是张诗中难以避免的一个小缺陷。
　　我爱读张启明的小诗，因为我在诗中发现了张先生的为人和品格，同时我也在张诗中发现了自己，审视了自己。读张启明的诗，只要在胸怀中充满着对自然的爱。你就会发现，大自然不仅是客观存在的物质世界，而且在精神上与我们有一脉相通之处。张诗中所描述的现象或形象，我们都似曾相识，有的还有深入的了解，然而，我们却作不出诗，作不成诗，原因何在？事实上，只有当感情丰富、具有自由的心灵的诗人沉浸到那些美好的自然环境中以后，才能感受到大自然的亲切呼唤，才能发现飘荡在大自然中的“葱茏诗意”。这就是诗人和一般人的区别。作为诗人的张启明首先在日常的生活中嗅出了弥漫在现实生活中的这种“葱茏诗意”，捕捉灵感，举笔触游走在现实和浪漫之间，呈现出乡间底层大众对现代生活的一种复杂的心情，展现出的另一种韵味，构成了张诗的另一大特色：
　　硬梆梆的身子骨/是一家人的饭碗/在土坯院落里 /把静静的日子/吵得热火朝天                                                            ——《农民儿子》
　　在当代生活繁华似锦的年代，坚守着乡间的传统，着力歌颂着一种乡间的平凡和坚韧，却表现出作者对现代都市生活的一个有思考价值的审视！
　　埋在土里/圪垃硌得生疼/被踩在脚下/受委屈受欺凌/努力探出嫩绿的/惊怯的双眼/多麽不可思议的世界啊/外面并不比土里安宁/为什么要走得很远/ 还是守家在地故土亲/……一窝弟兄挤在一起 /又幸福 又苦闷/是果 又是根 /亲兄热弟/自己可掌握自己的命运/都是土里土气的模样/谁见了谁都亲
　　——《土豆兄弟们》
　　可以看出，张启明先生横立在坚守和叛逆之间，把生命的姿势定格在民族底层大众的优秀传统那里，显示着对传统人格的坚守和传统价值维护。诗中洋溢着的那种极其甜蜜的温情主义，无疑是对当今的现代生活的理性思考和反观照！使的有一点历史感的读者在一种传统的美感享受中，对当下到处弥漫着庸俗享乐主义的生活生发出一种警觉的审视！
　　岁月从脸上犁过/ 老实的面孔和打补丁的衣裳/ 包容著粗茶的味道和野菜的苦涩/一生与土地/  相依相偎/老了注视泥土的眼睛/ 仍在闪烁   一句句温柔的叮咛/一声声虔诚的嘱咐/ “土地，是生命的母亲”/两行热泪/ 溶入泥土                                                    ——《父亲》。
　　生命不一定需要别人的掌声，但生命的姿势却能给人很多的启示。——该摒弃的摒弃，该倡导的倡导。这也许是作者在诗中诗外最最良苦的用心。

 （ 索鹏翔：山西省作协会员，出版有长篇小说《我是农民》，散文《多雪的春天》，诗集《我有迷魂召不得》，随想集《陶然庒散叶》。计文字百余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