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原名王建军，1967年生，著有诗集《细微的热爱》，现居内蒙古呼和浩特市。


 农历（组诗） 
 敕勒川（内蒙古） 

 
《春节》
  
周而复始：一个结束，或者开头
一条大河按捺住激动，它即将成长为大海
一个人用温暖的忙碌安顿好自己，这春天的节日
只是一个驿站：亲人、爆竹和红灯笼将寒冷的时光
团圆成，一朵雪花的开放
 
明明天寒地冻、冷风吹拂，却非要说是
春天的节日，是不是，这世上的万事万物
都是从一个不可能的梦想开始的，都是
从一声古老的祝福，开始的
 
那只神奇的公鸡，依旧在梦里搬运太阳，而我
只能点亮一个人的心跳：在这一天，每一个人
都是一座春天，都会把一粒珍藏已久的种子
悄悄地，在心田埋下，你知道的
它会开出什么
 
这一天，大地安好，天空蔚蓝
我们新鲜得，仿佛刚刚发芽
这一天，允许神返回人间，允许一个人
面对这世上的万物脱口而出——
 
亲爱的，我们回家
 
 
《元宵》
  
夜幕降临，人间颤巍巍地露出
珍藏已久的梦——
请珍惜这一盏，祖传的心跳
与温暖
 
你看，一个人正饮下
这尘世的寒和内心的苦，他似乎
有时光一样深邃的胃，足以
消化万事万物
 
而一个孩子手足无措的样子，就是
甜和幸福的样子，被我们
一直在心底模仿、点亮，又
一年年熄灭
 
烟花四散，这些被命运驱赶到高处的人
在夜的底片上，将自己的一生
浓缩，再浓缩，直到
开放成一个谜：生命之后，还有什么
 
终于，那个历尽坎坷与沧桑的人说——
没有一个人可以历尽美和爱
那好吧，请让我安静地等待——
远处的那一盏孤灯，正高一步低一脚地走在
一个人的心上
  
 
《惊蛰》
  
大地斑驳，远处的山峦起伏如生活，不可深究
一个稻草人，披着天空，依旧守着大地，仿佛
怕大地丢了似的：一个遗世独立的隐者
他用沉默和孤独，安慰了这乍暖还寒的人间
 
此刻，我从你的心上醒来，这细小而又新鲜的黎明
惊动了天空：为了我们，它喊醒了整个大地，以及
大地上的万物——
这些泥土的孩子，将为我们的爱情加冕
 
可不可以再辽阔一些，可不可以
再泥土一些：今日
宜，祭白虎，打小人，与春风为伍
浩浩荡荡，直奔一个人的疼痛之处
 
路途遥远，何况你和我之间，还隔着生死
尘埃未定，且就此安顿好我一生的命——
一颗泥土做的心，总是先于泥土苏醒
而惟有你从我的心上醒来，才叫幸福   
  
 
《清明》
 
天，真的暖和起来了，虽然一早一晚
还有些凉：是悲凉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辽阔的大地上
有人在平整土地，风和一小片阴影
跟在他的身后：终有一天
风会将他的影子，吹回他的身体
 
千百年了，人们匆匆从生走向死，或者
从死赶往生……而对于我这个闲人
有风吹着就够了，我是时光里
那个走得最漫不经心的孩子
 
作为大地的一部分，我曾帮助一粒卑微的种子
发芽、开花、结果，欣欣向荣
作为天空的一部分，我曾把自己点亮，浪迹于
寂寥的星辰与酸痛的翅膀之间……
光阴漫漫，这一尊敞开的肉身，这一颗
已无遮拦的心，将此生散漫成永生，任风
一阵清，一阵明
 
——死去和活着的人，都在清明的风中
直起身来，像那些刚刚探出头的小草
又古老，又新鲜
  
  
《小满》
  
不再是那个羞怯的女孩子了，扎着的小辫
抖落芳芳的心思，踮起脚尖，你露出
即将成熟的样子，水灵灵的样子
温暖的样子，幸福的样子
 
说你是一朵苦菜也行，说你
是一株麦子也行，甚至
说你是一棵野草也可以
小小，满满
 
似乎天也要成熟了，只需
你的一个微笑，它就会
亮晶晶地倾泻而下
似乎地也要瓜熟蒂落了，只需
你轻地一声呼唤，它就会
松开自己——
这温馨的日子，洋洋洒洒，淅淅沥沥
 
小满啊，此刻，你是天地间
最美的女子，将天空与大地
小心地孕育
   
 
《芒种》
  
因为你的来临，这天地间
到了
最紧要的关口——
 
一个农人从田野里直起身来
他湿漉漉的样子，仿佛一株
刚刚出生的庄稼，即将完成
爱与爱的延续
生命与生命的交接
 
天地辽远，请原谅我
将雨水、汗水和泪水混为一谈
请原谅我
分不清一棵草和一株庄稼的区别
请鼓励一株庄稼奔赴温暖的粮仓
也请原谅一棵走错路的草
让它原路返回
 
这一天，我在一穗麦芒上
打坐，沉思，默许一颗心
稍稍
走一会儿神 
 
 
《小暑》
  
当太阳到达黄经105°时，我到达
人生的中年，也就是说
我开始懂得热爱，珍惜那些
汗水、眼泪、疼痛与孤独
还有一碗南瓜小米粥
冒着热气的小小的幸福
 
但我还爱得不够，我没有把自己
完全交付出去：我还有所保留
我还有所敬畏，我还有一把老骨头
等待大地来认领
 
现在，我就是田野上
那个劳作了千百年的人
累了，就默默走到地头的树荫里
喘一口气，喝一口水，抽一口烟……
安静，自足，随遇而安
仿佛一个返回母亲身体里的孩子
用这大地上小小的热，深爱着
一个人
内心的凉
  
 
《处暑》
  
——但那热烈还未减退，一粒粮食
还需要趁热走向生命的高处，一颗心
还需要趁烈开出另一颗心
 
大地仿佛从一场梦中醒来，揉着露珠的眼睛
惺忪的目光里，是赤橙黄绿青蓝紫
是一个农人，毫不掩饰的喜悦
 
理所当然，他可以和大地与天空
分享这沉甸甸的收获，可以
与一只蚂蚁，探讨劳动和幸福的意义
 
而我，收拾好凌乱的内心
将自己安顿在季节的紧要之处
抖擞精神，整装待发
 
一个人，精神得仿佛一株绿叶蔬菜
爱，水灵灵的
即将，凝结为热爱
  
 
《秋分》 
 
今日，上天允许我
把秋一分为二，把一天
公平地分成昼和夜，把你
从大地上波涛汹涌地收获——
 
糜，北中国大地上土生土长的女儿
丰满的小家碧玉，健硕的乡下姑娘
散发着古中国的黄，弥漫着大地的味道
可酿酒、煮粥、做炸糕……
哦，这多么像
爱情应有的几种模样
 
是不是，我可以说，这大地上辽阔的爱情
是时光的另一种说法，是我们
得以永恒的秘密
 
今日，请允许我
把你分为母亲和女儿，把我
分为爱你和更爱你的人
  
 
《重阳》 
 
一切都已成熟，玉米、菊花、落叶
和一场铺天盖地的凉，以及浩荡在凉里的
秋风
 
而那个走在秋风里的人，单薄如
一枚冷冷的弯月：他的光芒
总被误认为寒霜，他的温暖
总被篡改为寒凉
 
就让那个心怀失意的人去登高望远，让那个
心怀傲骨的人，与菊花对饮，让那个
居无定所的人，插上辛香的茱萸……
 
而我，只愿像一粒金黄的玉米，躺在
这北方苍茫的大地上，等一双
历经沧桑的手
将我唤回故乡——
 
因为凉，我爱上了辽阔
因为你，我爱上了众生
 
  
《小雪》
  
天，刚刚有了寒意
一个人的心
就洋洋洒洒地
落下了雪花
 
恰到好处，小小的雪
薄薄地
落在另一个人的心上
 
这暖暖的凉
像爱情，被一个人
小心翼翼地
捧着
 
就要化了，这天空与大地
这一颗晶莹的心
 
至于一只雪白的羊
和一个属羊的人
那是一片雪花的
远亲
与近邻
  
 
《冬至》
  
……还记得大雪的样子：洁，白，无边无际
还记得那个从大雪中走过的人，呵着气
把大雪分开，把脚印
留在
另一个人的心上——
 
深深浅浅的
仿佛不是疼，也不是痛
 
大雪过后就是冬至，像轰轰烈烈的爱情过后
是失重一样的虚弱、寒冷
和苍茫……仿佛一个人在梦中
踢开了厚厚的被子，露出
遍体鳞伤的幸福
 
事情就是这样的
天再冷，也会被内心的火焰
慢慢温暖
 
所谓寒冷，那只是春天的另一种说法



————本组诗刊于《远方诗刊》201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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