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生还给慢饮的酒杯

——读冷燕虎诗集《忧伤是一种呼吸方式》

杨超群

读了聂沛兄为燕虎的创作写的雅评，再来给这本诗集写评论，真有“眼前有景道不得”之感，好在诗无达诂，而“诗人凭自己的话语游历”（法国著名诗人拜斯语），我权且续貂一番。

交待冷燕虎的独特经历，有助于深刻理解《忧伤是一种呼吸方式》。冷燕虎十七岁即从军报国，在“眼见打不过人家也跑不过人家”后，萌生了力图“写一群英雄让人们崇拜”的想法，于是“一手拿枪”，“一手拿笔”，书写了一段青春激昂的热血流程，成为了有很大知名度的军旅诗人。回到地方以后，随着环境的改变，他的诗风发生了较大的改变，尽管“身上奔涌的血液/从来没有出现过低温”（《打枪的人》），但在透视历史、反思战争、观察世相、体味爱情等时，大多“把人生还给慢饮的酒杯”，我的感觉是：仿佛在鲜红的炭火之上覆盖着厚重的霜灰。

艾迪生在《旁观者》里说到：想象必须是热的。我认为，冷燕虎在细斟慢酌之际，诗歌表露出来的思想、形式、语言等等，隐隐约约都能使人感受到深潜的热度。

热度之一：表现在思想的深刻和震撼。诗言志，诗言情，这是众所周知的。诗歌要么给人思想，要么给人情感，而我始终认为给人思想则更胜一筹。这本诗集里有很多思想的闪光点，而且都是经风经雨之后的感悟。在《竹子使男人成为达士》里，诗人说道：我发现自己的高大/完全因为内心的光辉。这个世界有很多外在的辉煌或风光，的确“为竹子虚心的操守慨叹”的人也越来越少，恐怕还有很多的人在怀疑“内心的光辉”，但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长驻人间的仍然是“内心的光辉”。在《多少人经得起朝思暮想》里，诗人劝诫“不要对爱下手，也不要对恨仇视”。不要对爱下手较好理解，不要对恨仇视却需要一颗沧桑的心。但滚滚红尘、滔滔商潮，很多人毫不犹豫对爱下手，对恨仇视，演绎了一幕幕光怪陆离的闹剧。对此振聋发聩的佳句，我们不应该反思吗？在物欲横流的现实社会，不迷失自己，回归“人”的本真非常重要，也非常迫切，对此，诗人保持高度的自省，在《省点心》里诗人扪心自问“要是我也上去了/谁来做人呢”。我看，很多人都需要扪心自问。而“肉体死了骨头可以留下来/女人死了子宫会怎样”，则更进一步加深了我们的忧患。是啊，孕育生机的载体，当它失却营养的母体，还能存在、产生些什么？冷燕虎诗歌里有很多包含人生真味的“盐”，正如他在《迎面而来的男人--致洛夫先生》结尾所说“我要给你的名字加盐/在心中捂干/老的时候下酒”，他诗歌中所呈现的深刻的思想，的确可以滋润人生，值得人们珍藏于心。

热度之二：表现在形式的陌生和对称。俄国形式主义批评的代表人物之一维克多·施克洛夫斯基说过：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化，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的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当代新诗发展不断进步，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在形式包括语言方面的“陌生化”追求。古人说“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也部分包含这方面的意思。冷燕虎诗歌在陌生化追求上的表现之一，就是标题与内容有一种错位式的紧张。比如“忧伤是一种呼吸方式”、“银杏的光芒”、“为乌云说句话”、“洪流中偶拾的寓言”、“大地葱绿一片”等等，这些标题都不是内容的简单重复，简洁的说就是相对于内容都有一种比喻性的扩大和投射。另外，诗意的多向扩张，也是一个特点。在《情调遭遇调情》里，诗人首先说“我用谎言撞击形式主义钟摆”，强调“现实”的巨大力量，接着说“我仰望过的蓝天常遭乌云戏弄”，这仍然是对“现实”的承接，但是紧接着说“可以做枯木的春天/可以迎着不可思议的自由/朗诵措手不及的诗篇”，而“眼前的山一个比一个自以为是/不知道哪座可以依靠”，青春“像关停的企业保持思念的纯洁”，“我对菊花的爱可能得罪了秋天”。诗人神思驰骛，其实始终没有脱离现实碾压下灵魂的清醒、不屈与冲淡。冷燕虎的诗往往篇幅较长，而篇幅较长的诗需要有力的篇法修辞以振起全篇。在这方面，我注意到他较多采用对称式结构。在《忧伤是一种呼吸方式》里，诗人说“我想起孔子游说老子不说”突出一个主题，七行之后再说“我想起旭日的圆满落日的无情”引出另一段思索。而像“我看见大禹治水屈子溺水/我看见秦人哭城汉人逐城”这样的对称句在诗集里很多，隐性的对称则更多。正是依靠这种显性和隐性的对称，达成了诗的气脉贯通，扩大了境界，加深了诗意。

热度之三：表现在语言的平淡和深远。宋梅尧臣说“作诗无古今，惟造平淡难”。这里所说的平淡，很重要一点是指既通俗又深远。就诗歌语言来说，这是很高的境界，非等闲能及。遍观诗集，每首诗的用语都无拗口、晦涩、艰险的迹象，显得很平白，如“明天是一声难以捉摸的笑/不开心见不到好看的牙”。但是，在他的诗歌语言的河流中，我经常踩到坚硬的鹅卵石。用帕斯捷尔纳克的话说，就是我经常感到“那些明白如昼的地方，也面临如梦初醒的照明。”紧承上段的对称，冷燕虎诗的语言有一种错综、重复、回环之美，且有互文之妙，这是他的语言能达成这一效果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就是语言诗情哲理并茂，有格言化和哲理化倾向。如“把真诚还给虚假/把成功还给失败”、“贫穷总是被灾难利用”、“盾是一面墙/与我们的骨头相关”、“除了孩子，谁守着甘泉痛哭”、“战争究竟为谁不朽/鲜花究竟为谁而开”、“使命是最生动的语言”、“世界总在回首时辽阔”等等，这些诗句读来都使人觉得意味深长。冷燕虎诗歌语言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绝没有连续三句以上的“景语”，这不是说他不擅“景语”，而是一种语言运用上的超越。十八世纪法国狄德罗评画时曾说“凡是富于表情的作品可以同时富于景色，只要他具有尽可能具有的表情，它也就会有足够的景色。”在冷燕虎的诗中不难找到这样的例子：“竹叶在坡地上追忆/为老去的光芒继续献身”、“先知的典籍如同云影遮盖牧场”、“来自向日葵的声音没有撒谎”、“太阳像贴喜的灯笼摇摇晃晃”、“只有与烈日交换看法的身影”等等，无不都使我们看到了很多。

冷燕虎说“我是一个向往悠闲的人/在没有弄清的事物面前/总是忘记如何点头。”应该说，这体现了他做人的标准和作诗的方向。我希望他在慢品人生和世相的同时，能够保持那份热烈和执著，不断实现新的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