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中寻找诗歌的本质

——读项见闻的诗歌《北漂手记》

文|陈小平（野岸）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聂鲁达说，“诗人的生活必然在他的诗歌中得到反映，这是艺术的规律，也是人生的一条规律。”项见闻的《北漂手记》，以自己亲身的经历和感受，通过来自心灵深处的呼唤，透过现实表层的洞察和思考，深刻复杂地再现了北漂人生活的现象和本质、感性与理性、现实和未来。全诗流畅朴实，一唱三叹，反映了诗歌重回现实主义传统、重回生活的倾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北漂”一词，也是一个时代的象征。一代农民为了生存、发展、责任、机遇、和梦想，从乡村进入城市，他们要在现实与梦想、生存与艰难、努力与放弃之间作出艰难的选择。正如他诗中写的：“预知此番北去所有的路口都是荆棘/我还得一脚踏进风雨/与其天天窝守一隅感叹生命的艰辛/不如在有限的生命里，作最后奋力一击”

诗人立足于真实的经历，将北漂生活中的迷茫、痛苦、感悟、奋起等精神状态，用对生活的观察和思考，以诗歌的艺术表达方式跃然纸上，而又跌宕起伏。语言于朴实自然中隐含哲理和张力，比起一般的历史记录来，项见闻的《北漂手记》更真实、更深刻地触及到了“北漂人”的精神和本质。

中国作协创联部主任何向阳在总结当代文学时说过这样一句话，“文学所传达给他人的是源于生活的体悟。这种许多人都视作日常生活所拥有的不一样的知觉，是成就一个真正作家的关键。”项见闻以自己切身感受为原型，将日常生活中北漂一代人的痛苦、欢乐、迷茫、挣扎、思考，以诗歌的镜头摄取一个个细节，剖开了一个外界难以洞察到的“北漂”族复杂的生活和精神世界。

文学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诗人的笔下，并非在还原生活，他透过生活的表现，有着自己洞察和思考。“风雨埋葬了多少代北漂人的梦想/可一代一代北漂人的脚步，并未因此而停歇/茕立街头，看车流像帆船/在风雨中涌来又涌去,朝着各自预想的彼岸奔波/而我的远的岸，近的岸/也在不断地展示诱惑/那么，跨入风雨，继续走！”

从《北漂手记》中，可以看出诗人深厚的文化积淀。项见闻出生于70年代的湖北。荆楚之地，水的灵气滋养了一代代诗人的诗魂和文墨。骨子里，血脉中的这种楚文化基因，让他拿起手中的笔来，一腔情感便奔涌而出，大河千里。读项见闻的《北漂手记》，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代人身上那股强烈的责任感和奋斗不息的精神，全诗的每一节结尾都始终洋溢着这种不屈不挠的力量：

“谁愿意错过季节呢/尽管昨天已是一瓣瓣飘落的叶子/对于家庭，你是一头不知疲惫的老牛/只要一息尚存，还得奋起迈蹄/即便半路悲壮地倒下/也得跨出这最后奋力的一步！”

好的作品总是具有撞击、震撼灵魂的力量。诗人的这种责任感和使命感，不仅仅记录下了北漂人生活的本质和诗意，且通过洞察和思考生活的真相，给人一种艰辛而又不沉沦，苦难而又不卑不亢的精神力量。这种生命不止，奋斗不息的精神，这正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来前赴后继，奋斗不息的精神，我认为这是项见闻《北漂手记》的另一个亮点。

诗人的这种奋斗不息的精神，也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在北漂中，异地他乡，故土和母亲给与了诗人最深重的爱。这份情感牵引着他，让他走得稳、走得远，也能走得回家。故土和母亲，家庭和责任，是诗人的出发点和归宿，也是整个北漂族命运的出发点和归宿。诗人在《北漂手记》中，倾注了真挚的情感和笔墨。他写诗，却恨自己的诗“总是显得太过于苍白/写的也词不达意/表达不了心中对故乡的热忱”诗人承认自己对于故乡：“是永远也走不出她深情缠绕的目光的/就像村子里的那条河，不管相隔千山万水/在夜里、在清晨，没有一刻/不在心中默默地呼唤”

近年来，反映北漂有关的生活频繁出现在大众视野，影视、小说、诗歌等都在表现。项见闻的《北漂手记》，在诗意的背后更深刻地触及到了生活的真实和情感的真挚，反映出了“北漂人”生活和情感世界的波澜壮阔。杜勃罗留波夫子说，“作家应有一种能力，——他能在任何一个特定的瞬间，摄住那些正在飞驰的生活现象，把握它的全部完整性与新鲜性，把他保持在自己面前，一直保持到它整个都属于艺术家所有。”这个根基就是生活，只有生活才能教会一个作家或者诗人深入的观察。鉴别一个诗人作品的高低，看作品有没有能从心灵深处引发共鸣和震撼的诗句，诗人的认识是停留在事物表现，还是源于对生活的观察和思考。“在北方，没有人问你从哪儿来/你来了，就是一个完整的回答/也不要说你一无所有/一无所有，便是你的财富/在北方，一夜间/你会长大成一个真正的男人/所有的苦难，转身都会默默化为沃土”

项见闻这组诗摄住了北漂中所见、所闻、所思，展现出真实、新鲜的生活原味同时，又彰显出其朴实而厚重的诗歌语言能力。全诗读来给人沉缓而又勃勃向上的明朗。诗歌内在的节奏感掌握的也比较好，读来富有铿锵起伏的韵律美。从整体到细节，节奏的一抑一扬，灰暗中透出明朗，低沉中透出希望。这样的色调和节奏，恰恰最具穿透力。这种欢欣明快，而又低沉缓重的节奏，将全诗的形式与内容比较完美地结合起来，赋予了“北漂人”在新时代背景下，沉着、坚定、务实，进取的精神内涵。

“在北方，咒语打不开命运之门/你必须学会抛弃奢望/洗衣、煮饭、买菜、拖地/——鸡零狗碎的生活细节/你必须一一得心应手/学会像牛，默默地忍耐/默默地喘气，默默地站起，默默地前行/在北方，一夜间/你会长大成一个真正的男人/所有的苦难，转身都会默默化为沃土”

诗人写出了告别故土时的不舍和毅然，从农村到达城市的新鲜和果敢，生活的风雨和孤单，挫折之后的无助和坦然，拼搏时的沉默和苦难，魂牵梦绕的激情和思念，情感煎熬的失眠和呼唤。游子“糊涂又清醒，愁肠百结，思绪万千”。全诗的落脚点，是对亡母的怀念。母亲不但是一个情感的归宿，更是一个精神的象征。应该说，“北漂”人的生活历程，正是当下我国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过渡的一种情感纠结和生活奋起的象征。

文学的本质是人学的本质。人学的本质是人类情感凝聚的结晶，是人类情感的升华，是时代的真实的反映。泰戈尔说，“如果一位诗人不走进他们的生活，他的诗歌的篮子里装的全是无用的假货”。项见闻的《北漂手记》以诗歌的形式，记录下“北漂”族真实与情感历程。诗人以亲生的体验，诗人的洞察和思考，语言的朴实自然，游子的真挚情感，明快缓沉的诗歌风格，进行深入的探索和诗歌表达，逼近文学的本质，反映出“北漂”族人历经艰难而又顽强不息的奋斗精神。填补了这个少有诗人触及的时代题材空白。在当前诗歌脱离生活而一味追求形式和技巧的时代，项见闻这组诗坚守了诗歌真实、真挚的本质，更能撼动人心，引起大众心理上的共鸣，无疑值得肯定。

陈小平，笔名野岸。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高教学会秘书学专业委员会理事、四川省写作学会常务理事、四川诗歌学会理事、《四川诗歌》副主编。出版诗集巜倾听微笑》、巜雪的声音》、《说声再见》、巜时间之上》，散文集巜对岸的我》等。现为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研究生导师，教授。

北漂手记 

北京|项见闻   

   “北漂”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共同特征。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特征。不同的时代成就不同时代的人。生活总是大浪淘沙，我们要做的总是自立自强。况且对于生活，苦难本是人生最大的财富。——题记

1

一脚踏上北上的列车时，我听见

自己的心，像落叶一样

飘零。不忍回头，担心一回头

心便会像枯枝一样——寸断

离别的人啊，血

一直在心中不断地沸腾

冲撞着不舍的迷离。有谁能听见

我嘶哑的喉咙，在不停地呼唤

咣当，咣当，北上的列车

一路敲打着不舍的留恋

一排排梧桐快速地背转身子

不忍再多看一眼我这个流浪的弃儿

是因为离别家门，心才会感到空落

还是空虚的灵魂原本就缺少依托

远山沉默不语，一晃而过

如果忘却是一种幸福，我宁愿选择

把记忆摒弃，不再忍受这疼痛的别离

然责任，让我不能选择逃避

预知此番北去，所有的路口都是

荆棘，我还得一脚踏进风雨

与其天天窝守一隅感叹生命的艰辛

不如在有限的生命里，作最后奋力一击！

2

命运一样辽阔的北方啊

无边无际，向身后漫延而去

列车一声一声敲打应和着心律

演奏着此番北漂的主题

远山飘渺。透过车窗

翠绿的山、洁白的云，将灰暗的情绪

一点一点地浸染

长沙、郑州、石家庄、保定

感觉每一个站名都很新奇

忽而金鸡独立，忽而凤凰展翅

十二小时的站票里，竟然忘却了

什么叫累。已不算年轻的心

被未知的诱惑，恣意淹没

不要问我从哪儿来，北方

在这槐花飘落的七月里，对你的向往

已疯长成摇曳的森林

不管此番路途多么遥远，旅途多么艰辛

我绝不会退缩

不要问我从哪儿来，北方

为了一个魂牵梦绕的季节

我已流浪了整整四十一个冬天

3

没有路，却又到处是路

北方像海，每一个方向都可供水手选择

却又无从选择

茫茫人海里，浩浩苍穹上

滑翔的羽翼，竟不知落向何处

一场卒不及防的暴雨袭来

水珠沿着屋檐而下，沿着额头而下

风雨埋葬了多少代北漂人的梦想

可一代代北漂人的脚步，从未因此停歇

一株枯萎的花儿即将绝望时

又被酣畅的雨水浇灌得生机盎然

——无意的反而捕获惊喜

蓄谋已久的，反而两手空空

人生的舞台上，生活常常演绎

一个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悲喜

茕立街头，看车流在风雨中

像帆船，涌来又涌去

朝着各自预想的彼岸奔波

而我的远的岸，近的岸

也在不断地展示诱惑

那么，跨入风雨，继续走！

4

谁愿意错过季节呢？

尽管昨天已是一瓣瓣飘落的叶子

曾经多少次怀揣着一个渴望

忐忑不安的在北方门口久久徘徊

曾经多少次向往北方天空的辽阔

却一次次在无望中自我悲哀

今天，终于一脚跨入了北方的门槛

人流、车流，滔滔涌来

迷茫、孤独、无助，纷纷涌来

——泛滥

多想避开这滚滚的红尘

永远遁入深山，归于宁静

或者化作一只鸟儿

飘然而去，翱翔于天空的自由

可是不能

肩上还承担着义务与责任

对于家庭，你是一头不知疲惫的老牛

对于孩子，你是一支还没燃尽的蜡烛

只要一息尚存，还得奋起迈蹄

那么，就让我学做夸父

即便半路悲壮地倒下

也得奋力跨出这最后一步

展望前方，北漂的路，还正遥，正远——

5

在北方，没有人问你从哪儿来

你来了，就是一个完整的回答

不需要表白你曾经的辉煌

踏入北方的门槛，一切便从零开始

也不要说你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便是你的财富

在北方，咒语打不开命运之门

你必须学会抛弃奢望

洗衣、煮饭、买菜、拖地

——鸡零狗碎的生活细节

你必须一一得心应手

学会像牛，默默地忍耐

默默地喘气，默默地站起，默默地前行

在北方，一夜间

你会长大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所有的苦难，转身都会默默化为沃土

6

在北方，思念是一只只蚕儿

入夜便是作茧的时节

丝丝缕缕，无声无息，把孤独的灵魂

一层一层，紧紧地包裹

前方有梦，脚下延伸着一片绿色的海洋

遥远的岸展示诱惑

静谧。无声

像无穷无尽的启示，蛊惑着生命去寻觅

脚步一直都未曾停歇

因为肩上扛着责任的缘故

或许活着，便是对亲人的一种承诺

是以不管阳光多么地爆烈

寒风多么地肆虐，我都没有停下脚步

有些悲壮地一直朝前赶路

不悔地撒出最后一粒种子

只为生命中能有一次葱茏

北方呵，此番哪怕豁出去一次

也要体验这迟来的激情！

7

在北方，天亮时，故乡的容颜

又退回到黑夜。每个清晨

你一脚刚跨出门槛，嘈杂的声浪

便把你神经铆成紧绷的弦

行走在这座城池边缘

不论你怎么夹着尾巴做人

防不胜防的冷箭

还是令你一次次痛不欲生

或许你真的很失败，自以为

一身闯劲，却比不上故乡黄泥土

路边，那一根根衰草更有韧劲

每个孤独的夜晚，你都会怀念

故乡的星空

默默念诵那些记忆里的乡亲

怕自己忘记那些渐行渐远的兄弟

唉，对于故乡

你的诗歌总是显得太过于苍白

写的也词不达意

表达不了对故乡的热忱

8

春天早已来临，可心中依然感觉寒冷

有个身影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而我却始终假装坚强

嘴角挂着微笑，不肯露出一丝破绽

踏上北方这座城市，看来来

往往的行人。偶尔遇到一两个熟人

也是佯装热情。握手、问好

寒暄，然后道别

转身已是忘得一干二净

爱人啊，没有人能取代你的名字

在心中镶嵌得如此之牢

虽然在一起总是磕磕碰碰

可这一路向北，我的寂寞辽阔，无边——

9

我是一只风筝，踏入北方

便已飞越了故乡的上空，消失在云端

而心，却固执地摇动着手中的线毂

离别的时候，我不知道

对她的爱意有多深

北方的梦里，故乡一次又一次

闯入我的梦中，让我失眠

如果能够化作一株草儿，该有多好

那么就让我疯狂地生长

疯狂地拔节，摆脱这难言的折磨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季节一个个过去了

可心中的枫叶，依然深红如血

在这漫长的煎熬中，忽然明白

对于故土，我是永远也走不出她

深情缠绕的目光的

就像村子里的那条河，不管相隔千山万水

在夜里、在清晨，没有一刻

不在我心中默默地呼唤

10 

在北方，静下来时

我总是喜欢独自伫立着遥望远方

以这种近乎悲哀的方式，默默

怀念故土

其实，故土真没有什么值得怀念的

很穷，一如我的母亲

母亲她一生都曾痛爱着我们

痛爱着她养育的每一个儿女。可是

有一天，当母亲发现地里收获的粮食

竟然无法应付日常的开支时

她忽然发现自己就老了

变得力不从心

她不得不年复一年，含泪站在村头

目送自己的儿女们离开村庄

离开这个多少代人赖以生存的土地

无奈地踏上开往城市的班车

我的母亲啊，一如这生我养我的故土！

这个一方山水已养不活一方人的故土

来到在北方这个城市

忙碌的日子如一浪接一浪的潮水

把所有的离别之苦，思乡之切

一卷而光

把所有的委屈、理想、苦难淹没

只剩下这些人流、车流，每天依旧

桃花年年依旧

而我，年复一年的贫穷依旧

风雨苍茫，母亲它已日益衰老

岁月匆匆，我也不再年轻

再后来，母亲她背影已渐行渐远

如今更是阴阳两隔……

遥望远方，这一刻

我从来没有像这样如此地清醒过

我也从没有像现在如此地糊涂过

我的故土啊，为什么

我每一次伫立远望，你都会

令我如此地愁肠百结，思绪万千！

作者简介：

项见闻 ,男 ,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2013年9月来北京。2018年8月正式向刊物投稿。迄今在《诗刊》《诗选刊》《诗潮》《星星》及《人民日报》《人民政协报》《中国纪检监察报》等近百种刊物及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等实名发表文学作品500多篇(首)。多次在全国文学征文大赛中获奖，入选几十种文学年度选本。著有散文集《清贫的母亲》、诗歌集《北漂手记》、古诗文集《拾雅阁文集》 。现为北京新发地董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