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不仅在于想象的远方，也在于真实的脚下

雷武铃

每个诗人都想写出、也必须写出“自己的诗”。“自己的”意思是诗的内容是自己特定的切身的体验和感受，语言表达有自己独特的方式；“诗”意味着由内容和语言方式合成的个人风格在诗歌美学上的有效。这种诗歌美学既基于对历代诗歌传统的回应与致敬，也基于对新的诗歌可能性的想象与拓展。“自己的”和“诗”这两者之间完美的结合才能造就一首优秀诗作。诗人们都受益于也受制于传统的诗歌主题、修辞和结构模式。这些诗歌类型和模式像围棋定式一样，供人方便地选取、套用，因人的性情喜好带来风格的差异。但总是那些在定式之外有所独特发明的诗歌给人印象深刻。在这次的诗选中我们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出这种风格的差异。

如《亲人》一诗就是非常鲜明的“自己的诗”。它写出了一个独特的“我”，“我”的特别的情感，爱。这种特别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它非常具体，具体的地点，非常直接，就是爱和不爱。意思非常强烈，也非常明确清晰。它局限于我，局限于我内心是情感，爱，局限于和我最紧密相关联的地点，最后落到亲人。当然，就整首诗来说，挽救这种局限的，恰好是这个抒情主人公我对这种局限的意识，他知道自己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读者由此知道这纯粹是一种个人的情感表达，局限在个人情感之中，因此可以让每个读者进入其中，而不是被排斥在外。读者能切身感受、体验到具体的情感。这使其在诗歌美学上能够确立自己。

与此构成对照的是《布依铜鼓十二则》，这首诗写的是一个民族，布依族的一种整体的存在。用到的词是：高原，岁月，时光与遥远的风雨烟云，大地的苍茫，日月星辰。第一二节是这些词，最后的第三节还是这些词：“高原的春风浩荡一起，摆渡时光的轮回，之后撩开岁月”“在苍穹的极目之处”，苍穹也就是日月星辰所在的天空。如果说《亲人》诉求的是小，是局限性中的我，那《铜鼓》诉求的就是大，是浩瀚时空中民族的生存历史和象征。它在美学上是不言而喻的，理所当然的，这内容就是诗，所以在诗歌内部没有对自身诗意的警醒，完全沉入预定的诗的想象中。相反《亲人》一诗因其局限，而有一种美学上的警醒，“我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为了这种内容的非诗性，而努力重新建立它的新诗性。

这期的诗选中，可以看出大部分诗人还是倾向于在某种既定的诗意表达方式的范围内经营，执著于语言和氛围的营造，而不是个人鲜明的抒情自我的塑造。像“装了半车黑夜/又装了半车黎明，”“吹乱了一个汉朝”，这样的诗句的修辞用意非常明显，但诗歌的意旨并不明确。可能现在大家更容易接受的还是“诗与远方”的通俗诗歌观念，把诗视作远方，视作特殊的修辞和趣味，实际上诗歌不仅仅是远方和天空，更是我们脚下现实的立足之地。当然，关于远方的诗容易升腾而落空，关于现实的诗容易琐屑而乏味。这些诗中《春夜》有和《亲人》相似的个人品质。《把秋天吃掉吧》有点特别，是充满童话趣味的天真之诗。这种和经验之诗相对的天真之诗，自有它特别的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