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夜里，骨骼逃离身体

白天，身体压迫着我的骨
它沉重，空阔，久远
语言像一个木偶，被提着，被废弃

路上，行人双足苍白，背部弯曲
和我一样。忍受重与轻的双重袭击
一些珍贵的血被稀释

常常还要思考为什么而生
这令我沮丧。年轻时，想拥抱世界
但世界对我提出的问题太少

或者是我的世界太小
我只看到太阳东升日落，风雨兴起
迅速归于平静，一个谎言遮蔽另一个

幸好，在夜里，我还不能安睡
我相信，远处群山连成一片
一些珍贵的火不会熄灭

在夜里，我的骨骼拔地而起
逃离，在黎明归来
带着新的钙质
      2019-06-13
            
2、在大地上留下印迹

小儿出生，友人送了一盒印泥
可以留住小孩小手小脚的样子

但时间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我
这是时间的意义，小手小脚要长大

现在，我看一朵花，看到它的消亡
我看一个尘世的陷阱，看到它的胜利
我看我自己，在一个隧道里挣扎
同时不能进入另一个隧道

我因此思索，小儿要如何度过一生
在光明和寂灭之间，默默无语
把石头推上山，把篮子沉入水

就这样，在一个有限的时空里
像一个世人眼中的英雄或傻子
在大地上留下印迹
              2019-06-14

3、我的口中含着一把利刃

多少年过去了，我吞下泪水和黑夜
吞下钟声和高耸的群山
我在罪恶的房间里祈祷。然后
继续对自己犯罪

我在风中把身体张开
我在花落的时候念起往事
我自身脆弱如水滴
我口中的利刃还未刺向人世

我口中有火，有金子，有沉痛的言语
多少年过去了，我吞下无数人的目光
无数人的赞美和指责

我还未说出一句真理
我饮下无数种酒
还没有说出醉意
2019-06-12

4、我的目光游移不定

世界巨大的眼睛里，释放不安的光
我是细弱的河水和不堪一击的虫子

这眼睛丰富，向我呈现爱意，残酷
以及千百条道路。我目光游移
未得到确切的开示。许多事物朝生暮死

我目光游移，无力与这眼睛抗衡
白天，我的眼睛不是太阳
夜晚，我的眼睛不是月亮

许多条裂痕诱惑我，纵身一跃还是绕开
许多光和风落在我的触角，迎接还是转身
我越来越没有把握。我的目光游移不定
等待背后的力量把我推送
2019-06-11

5、在火化场出口等待一张遗像

雨水覆盖雨水，寂静覆盖寂静
新的死亡覆盖旧的泪水
火化场出口，一群人面容憔悴
悲戚的手垂在栏杆上

我的衬衫雪白，像一缕轻烟
等待一个仪式的完成
新的逝者，裹在被子里，头部深埋
在我眼前，一具具被推进

我在等，我将等来一张遗像
头部占了三分之二
它不能再左顾右盼，仰望飞鸟
不能再储蓄足迹

它成了一个平面，不再是一个小宇宙
雨再大，也不能和我说话，饮酒
它不再有敌人，它平静
在某处，只有少数人能见到

它出来了，乐队响起
这是它在尘世最后的热闹的歌
从此，它将慢慢退出

两个小时的等终于结束，我并未放松
遗像带领整个队伍挪动
我跟在后面，小心翼翼
2019-06-11

6、我的胡子

有时候，我不刮胡子，几个星期
它们像山坡的野草，顺势而长
像跑在山路上的羊群受到了惊吓
像枝头的果实等来了秋天

有时候，我一天刮它两次
它死而复生，像一些强大的伤口
像一件往事或无法根治的病痛
它死而复生，给我安慰

我凭着它，对我的日子起誓
我爱过空虚的窗，空虚的面孔
空虚的镜子和剃刀
空虚的泡沫
2019-06-12

7、补牙

每个周一晚上，我都要去看牙医
补一颗牙，我整整用了一年半
有时，是我忙，要赴各种饭局
有时，是牙医忙，要看各种牙病
他说，我总叫你们保护牙齿
你们不听，吃得太多，咬得太狠

躺在椅子上，很舒服。把嘴张大
有些不好意思。牙医能看见什么呢
咬过的食物，说过的话
喉咙里未吐出的鲠
内脏的形状，未唱出的歌

但牙医只是说，烟抽太多，茶喝太多
我说，你还发现什么，牙医愣了一下
不要在夜里磨牙了，尖牙都磨平了
来选一下，你要补的这颗，要哪个价位
                 2019-06-13

8、风吹过耳

坐在一片空地上，风就吹过了耳
带来近处和远处的消息
整个身体都在呼吸

风吹过耳，把宽广的孤独
瘦弱的哭声，一部分未筛选的秘密
带到我眼前

时间穿厚了的外套
裹住尖锐的虫唱和鸟鸣
不断提示我，警惕对尘世的厌倦
和蜻蜓点水式的赞歌
         2019-06-12

9、理发

娶妻之后，就断了当和尚的念头
人间的烦恼，像纷纷的小鸟

岳父理的平头，大约是依他自己的样子
我与他喝酒，抽同一牌子的烟

之后，理发的任务交给了岳母
岳母总想搞点花样，三七分，四六分
或者时尚的飞机头，完了
还要洒一点香水

理发的时候，我常常睡着
十几年的光阴，并非竹篮打水
十几年了，烦恼也未成菩提

睡着的时候，我梦见参孙、海妖、押沙龙
和一些把身体裹在头发的隐士
也梦见一些把头发珍藏在匣子里男人与女人
醒来的时候，又是另一个我
在镜子里
         2019-06-11

10、我的灵魂在我的影子里

到人群聚集的地方去
带着我全部悲愤去
在他们中间留下影子
我整个一生就在我的影子里

落花追随风雨，影子追随我
我是一枚钉子，影子便是痛楚
我是一条手帕，影子便是桃花
我死在路上，影子要留下来
              2019-0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