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摆在我面前的《一生此刻》,是吴小虫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的诗集。他从2000年开始接触诗歌,到2004年正式发表诗作,诗龄并不算短。小虫是一个潜心诗艺的写作者,他低调的处世,努力探索,刻苦写作,让他能写出这些征服评委的作品。这是他的第一本书,收入了他在太原和在重庆期间的一些诗作。
2009年,小虫从陕西回到山西老家。正是在这里,他的写作有了新的质地。2013年,他又悄无声息去了重庆,在一家寺庙的文物部门整理来自田野的古代碑刻。五年在寺庙面对大量典籍文物的生活,是他诗歌写作的重要转折节点。他从混乱和盲目的状态中超拔出来,不仅写有他自己比较看重的长诗如《一个诗人如何成为诗人的》《本心录》,也有精短如《夜抄维摩诘经》《无如体验》《清明近》等富有哲思的清雅之作。
相比于很多诗歌写作者,小虫的诗歌写作有较厚的修养,基本功好。一开始就认认真真地去写,写自身写周遭写日常,进而去观照人生、生命,历史和文化的形态等方面。这本诗集中,语言的浓淡、句子的简洁和繁复,思想的激烈和平和、技艺的日趋完善,正可以看出他的诗歌发展轨迹。
他有一首诗叫《语言生活》,写于新世纪初。以男女之间对话的歧义进入诗,诗所传达出来的微波荡漾的命运感,这是他诗歌的一个基调。当然,这种因为操持语言而在语言中安身立命的身份或界限,也牵引带动他的生命轨迹,太原——重庆——成都,并在语言的螺旋上升和平缓流淌中得以加强。因而,你可以从他后面的诗作中,常常看到这种面对命运的独有哲思:
但我活下去是因为,没有因为
如果在坠落的过程中能毫不害怕
滔滔激流中我必将凭跃和鸣叫
——《暴雨》
一个诗人诗作背后所呈现出的精神向度,直接决定他自身的格调、美学风范、情怀等。在吴小虫的诗中,他因为自身的存在,物哀,哀其同类,这就使诗进入到了一个相对广阔的境地。这种境地,在现代性的文化潮流中,有时是锥子形状,有时是迟钝如木椽,有时只是湖边的一支柳条而并不吹拂。
诗坛一直有个流行说法,当代诗歌似乎越写越小,仔细想想,也是有其原由的。百年新诗,中国新诗向西方诗歌的学习,有的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讲究具体在场。现代哲学中某些理念,要求人在流水的环节中精益求精,也容易让人专注细节,和天地万物割裂,丧失东方文化中的“浑然一体”这种精髓。或许是小虫从古代碑文中所汲取到的,或许只是个人心性所致,通过他的那些诗句,你总是能感到一个人在世界当中,万物在整体终极的层面上,应该如何面对并悄然作出选择:
虽然肥肠已焦糊
路灯看上去清寂
多么好啊
你的心成为仓库小猫的心
拖把上爬着蜗牛的心
门前广玉兰之心
——《无如体验》
从个人风格而言,他的诗歌的调性相对低缓平沉。我以为这也是一种特点。写作的过程,是不断调试自己的过程,相信随着阅历的增长和写作的持续,小虫要么将这种调性强化,要么就把握到一定的度。至于他诗歌中出现宗教般虔诚感,我以为正是他对词语和内心的沉浸,对生命、生活、真理和爱的追寻,才赋予了诗句一些这样的色彩。从另一方面看,探索现代诗歌的边界和丰富诗歌本身的魅力,不能忘记诗歌与宗教久远的联系。西方诗歌早先多是通过教堂的唱诗进入俗世,中国诗歌自古便有寺庙里的语言这种解说。正是佛教禅宗对中国古代诗歌的浸润,让诗歌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并影响至今。因此,在小虫诗歌中,那些从宗教精神那里汲取一些写作资源,我以为是无可指摘的,允许这种尝试,同样应是一个现代人文化自信的表现。
是为序。
2019年3月19日北京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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