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窗口

莫言君行早，逐梦者要趁黎明前的黑
偶尔也回头——按揭买下的二居室
比省电的夜晚更黑的漆黑窗口
总有一双黑成闪电的眼睛，目送我
到小区北门以远，北京东五环以远
昨日的溃败，眼下的坎，还有老伤与新痛
总在这一刻，化作心头的一阵阵热
身子的一阵阵暖

总是夜来归，窗口只能先黑着
而洗好的蔬菜醒着，炒锅醒着
门口的拖鞋醒着，热水器醒着，床醒着
房屋的女主人醒着，像研磨了一千年的
一滴墨，在暗夜里静候落笔
当我轻轻按响门铃，五秒钟内
我的102．59平米，我的世界
天亮了

雌雄山西

逐梦北京，有同乡的妻相伴
相当于山西老家的一块飞地旁
又多了一倍的山西
在人以千万计的中国首都，这片飞地
最多也就天通苑普通楼房中的一块砖
而于背井离乡的逐梦者，她就是
我的表里山河。挽着妻的胳膊
就是太行与汾河相依，不管风吹浪打
我们都是灵肉一体的
雌雄山西

一对老枕头

逐梦北京，卖掉老家的小楼我心疼了一天
一吨藏书当废品卖，我心疼了整整一晚
嫁人的女儿送行，我默默擂了胸口十分钟
临行前，看到妻抱着那对老枕头最后上车
驶往北京的路途中，我沉默了一千里
——枕套是老母亲手织的老棉布
枕芯里装着乡下最好的麦草
枕面上的刺绣，是妻子待嫁时的女红
一个是鸳鸯戏水，一个是喜鹊登梅
——那里藏着我的半个故乡
和20年夫妻的生死相依
有它，我可以睁着眼睛做梦
也能一夜无梦到天明

老陈醋

天南海北的粮食、蔬菜和肉类
一到超市，都串上了霸气的京味儿
妻嘴角上挑，一阵锅碗瓢勺打击乐
就令其，统统归顺为舌尖上的山西
天天吃醋是必须的，醋是
天下最好的醋，山西老陈醋的醋
吃醋的醋，需要闲暇，离创业很远
我和妻，把半辈子都交给了勤勉
和一次次的梦碎，与重头再来
泪太苦了，菜里就再加一点醋
一个人百般憋屈之时，另一人
就押上比跪下还低一寸的恩爱
让其哭出声来，而后
一人一口老陈醋，一起把泪流完

两蓬酸枣刺

山西多刺，我就是一蓬山西的酸枣刺
谁疯狂，也便是给我送来助力的风
只能让刺儿更生猛，扎你更疼
谁友爱，我恨不能立即把自己嫁接成枣树
你想摘那嘟噜，就摘那嘟噜

妻也是一蓬山西的酸枣刺
刺儿短，也瘦一些，但都是倒钩刺
遇到同路人，满身刺儿都是花蕊
横着走路的，就得绕个小弯儿

两蓬酸枣刺互为屏障，偶尔也扎一扎对方
刺儿和刺儿，从不秀恩爱
但若有人胆敢伤害对方，每根刺儿
都是豁出去的命

如果一篷酸枣刺不太好惹
我和妻手拉手，酸枣刺就成林了

游子与方言

我们在方言的母爱里降生
降生的啼哭和临终的呻吟，都是方言
身在他乡，爱诗的我，普通话说得很好
而最令听觉敏感的，永远都是老家的方言

方言自语，是骨子里的东西在说话
方言凝噎，是卡在嗓眼喊不出的那声妈
方言握着方言，是辛苦握着辛苦
方言攥着方言，是不甘攥着不甘
方言要揍方言，是老家的青石小碾子
要把胆小的干辣椒碾成无人敢惹的辣椒面
方言抱着方言哭，是历经坎坷后
伤痕抚摸伤痕，泪眼问候泪眼
方言的爱称，是一颗热乎乎的心
到另一颗心里去串门
方言的私密小庆贺，是满杯的老白汾
与满杯的老白汾，把两个人喝成一个人

八年时间不长也不短，我们
在方言的激励与默契里，边哭边笑梦想
按揭房清贷后，当“雌雄山西”的大名
一笔一划在二套房房本上含泪绽放
我们终于第一次，有了游北京的心情
香山红叶果然好红，长安街果然好长
登上天安门那天，我们异口同声：
“北京，我们爱你！”
那方言，来自于盛产酸枣和山药蛋
也诞生尧和《诗经》的黄土高坡
——是从故土五十丈深的老井里
打上来的清冽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