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    舟

１

如果天空是一枚鸽子的心，那日光的

羽毛将会铺天盖地。午夜时，那人掠过山岗

开始洒扫黎明。他将拾取一卷诗，

一群寂寞的羊群，却又不是从前的启示。

３

假若没了雷霆，覆水如何收集？

又怎么去丈量天空这一口深井？

一定有这样的时刻：去啜饮星宿，

去跨马疾行，于暗夜中独自大雪纷飞。

５

用了沮丧，也不能说明一只企鹅的热病，

尤其在马达加斯加，暮色垂降时。

邮差已然退休，当昨夜的自行车女郎

登临了月亮，一切都不能投递。

７

跟着墨汁和笔，一场雾，一首

被梅花开败的旧词，开始涉河入林。

灯在喊：不要在岸上，相信一名水手。

乌鸦听见了么，始终无人知晓。

10

复述不能成立，当鸟踏上了旧途，

一支铅笔，埋下了纤细的心。

国家的演出季，比如公子踱出了茅厕，

如何用团扇，接引桃花的落英？

11

闪电的目录上，必须删除以下人员：唢呐

木鱼、二胡、小提琴，以及合唱班之全体。

不插电！在通往蜘蛛巢之梦的路上，

一切将一览无余，青筋毕现。

14

并不太晚，用鹅毛笔签下账单，

如果膝盖感到寒意，一定是枞树的披风

有了另外的主意。哦，并不太晚，

神尚未降临，趁机拿走一杯冒气的热饮。

16

乌鸦带着侦缉队，假如烟火的

执照过了期，谁又能保证婚礼得到了

爱情的应许？第四行，墙上的日历中，

一个印刷的错误被视而不闻。

17

图林根门口，一个蓝雨衣的社员，

扔掉烟蒂，加强了决心。

但是，枪并未响，因为对岸的窗台上，

一只公鹅引吭高歌，领结落地。

20

那人，带着抹布，打算把全世界

的鼻子都擦洗一遍。哦，这时他遇见了

蜜蜂和主教。回忆录是这样一种东西：

语焉不详，却又自以为是。

22

火枪手必须知道，惟有杂种和奶油

才会浮出水面，尤其在这个黄昏。

……但湖面上剩下了几只天鹅，一场

小知识分子的紧急会议，召开在即。

24

黑暗时，水会发光，羊会开花，

一张作废的报纸突然被证实——

朗诵是由一只公鹅引起的，在桥头，

有人听出了加尔各答的口音。

27

切记！灯光不能进入图书馆，不能

让还俗的修女知晓羞耻，当天色昏暝

布达佩斯扪心自问，这一段河水

究竟深在了哪里？有没有嘹亮的金鱼？

28

黑色的牛奶，黑蜡烛，一本内部

漆黑的书，那人提灯叩问，但没有

黑色之羊跑出来回答。——往往，

在这个季节，天空闭关修习，无法自清。

29

鹅毛笔在风中绽开，日光是墨汁，

有关最近的物价，成了诗歌的一则

隐喻。在公社里，一只烟斗不引自燃，

充满了矛盾，免不了低首啜泣。

30

来自中东的药丸，据说可以助长

深夜的想象。为什么不？于是整个巴黎

和伦敦，开始褪尽体毛。那一时期，

鸽子和孔雀，也纷纷投案自首。

31

马车上没有别的，除了一桶糨糊与辞藻，

因为诗人们沿街张贴，访贫问苦。

下午茶时，那人神色慌张，走进了教堂，

修女们知道，一切都和昨天一样。

33

有关她的爱情，最后的说法，

渐渐的，归于了一名女巫的伎俩，可是

没有人害臊。害臊不是这个时代的读本，

即便是统筹学，又能咋样？

35

升井后，矿工们漆黑如夜，双目发光，

并集体隐匿了一桩秘密：据说，在地心

深处，有一座监狱，囚徒则是全世界的

植物种子，惟独不见马铃薯与玫瑰。

39

必须确认，他有一身羽毛，以及偷窃

天空的欲望。那个夏天，西班牙的醉鬼们

碧血黄沙，突然从一只斗牛的眸子里

发现了真相，并饮恨终身，未曾吐露。

41

最近，虚无者不能看见芦苇，不能目睹

飞鸟和一切云朵。最近的虚无者头重脚轻，

耽于诗歌，却又忘了上帝的方位。最近的

虚无，让那人感觉，堕落也许是美的。

42

一家报馆专门采集梦，用鸽子访问黎明，

让乌鸦印刷，并请猴子们挨家挨户去投递，

但是，一封申请被退回，理由是：上帝

不在此处，查无此人，非诚勿扰。

44

埃及的玻璃商人说，过红海时，

金字塔才刚刚收尾，那时候，女王

还没有绝经。伦敦的知识分子们

试图重建人伦，但白金汉宫不干了。

48

下一点儿小雨甚好，从塔桥，

从教堂的尖顶上，下一点儿

能打湿经书封面，擦亮灯台，并且

让邮差迟到的小雨最好：因为，巴黎黑了。

50

牧师说：看吧，闪电多么安静，

如果牙继续疼，那也不能保证磨坊里

一定没有钢琴。——午夜，那人在酒吧

邂逅了一名传记作家，先生右眼失明。

51

针对一本药典的说法，一刻

也没有放松。是的，不要用水银

去试探婚外的贞节，但是关于

打字机里的露骨表白，目前存疑。

56

如果三点一刻，路过那家杂货店，

肥胖的店主夫妇一定在吵架，抢着上吊——

今年夏天，软木瓶塞脱销，所以打开的酒

必须喝掉，否则什么东西都会变质。

58

按理说，芥末是天空分泌下的

一门哲学，有关冥想，有关黑暗的

说法。——裁缝店里，一个失败的喷嚏，

难免会让人惊心，以为大象先生光临。

60

矿工们从地心深处走出，带着一块

忐忑的红炭，曰：“此乃圣婴！”

当天傍晚，图书馆秘藏室内，一本

经书不引自燃，吓坏了管理员玛利亚。

61

“我在写一幕剧，六个男主角，三个

女性，这违反了规则。但幸运的是

湖面上升起了一场大雾，大多数丢了，

惟有一把椅子，站在空中。”他贴上了邮票。

62

有关蛀牙的精神分析：乌鸦自枞树中

掠出，于暮色苍茫时，雌雄莫辨；

放牛班中，有人在黑板上点灯，也有人

用板擦消灭了一道化学题，下课，立即！

63

良夜，毕竟有思想的汁液，从天花板上

慢慢析出。不，戈多先生，这一辆

公共马车驶向南郊，况且已经客满，

再也容不下一份异端的思想，况且你。

65

窃听者就在那里。一颗水珠，进出玻璃；

一只蝴蝶困于日光，而更多的细节

消失在布拉格；——深夜，稻草人来临，

举报自己：“我一生无梦，多可怜！”

66

记住了这一年的星象，水瓶和狮子座

跃过山岗。——有人打马从北方来到，

那时，耶稣脱下褐衫，摘下荆冠，

掰开了面包：“对了，我是你们中间的盐。”

68

现在使用一种黑暗的说法：石榴是雌性，

无花果戴着假牙，有关夹竹桃的风流韵事，

不过是橡树的醋意，尤其在午夜，

玫瑰并非使者，它捎来了上帝的税单。

70

那人，停下了伐木的斧子，打算喝两杯。

喝两杯倒也没什么，问题是吹玻璃瓶的人，

大喜过望，他发现了一个信仰的漏洞，

真理的砂眼，于是洗心革面，决定转行。

71

战争后，一切都是旧的，包括动物园

和婚礼。——那人给北极熊发报，欲高价

购买一车冰。第二封电文说：请不要

将这个秘密告诉隔壁的查理，否则宰了你！

76

海岬。鸥鸟带着盐，向大海询问苦涩的味道，

但水手当仁不让，幻想着葵花林下的教堂。

本书的结语：……如果以上的叙述令你沸腾，

那仅仅说明，我午后的人生并不是白水一杯。

78

一个公民在练声。在墓园里，一个公民

误以为嗓子里藏着金子，讴歌不止。谁都知道

那一束开败的玫瑰，献给了死去的钢琴，

它焚于一场蹊跷的火灾，在旧式的歌剧院里。

80

水龙头坏的那几天，隔壁的肖邦，并不曾

失眠。——看吧，焦虑写满了大街，一些

细小的暴力如同雕像，挤满了行政广场，

没有和解，没有懊悔，甚至也听不见钟鸣。

82

学校被乌鸦占领了，市政厅的会议

通宵达旦：关于幼小的心灵，关于成长的

疾病……，有人提议，向天空申请一个

夏天，不默写，不背诵，只学习微笑。

83

乡村医生说：“请不要抹杀一枚蜘蛛的坦率，

它的纠结，以及它晦暗的内心，早已

被诗人们书写。”那人，恰巧耳食了这一句，

回家，在身体里找遍了自己，统统未果。

86

蝙蝠去了哪里安息？在青苔上，蛇如何挪动

自己？鹰是一个标本，天空怎么挂住它？

譬如，报纸上的这一桩失踪案，线索一直

关涉到了１８世纪早期，这怎么可能？

87

喧嚣是别人的，脾气也不是自己的，

一条狗的认知，局限在第四大道之内——

那里有一家邮局，擅长给南极投递

风暴和企鹅，并获得一些冰川伤心的消息。

88

他怀疑那一颗苹果，因为诗人们没有耐心，

也对天空提不起兴趣。他用三角板

丈量着气味的距离，并因此勾勒出了

一根烟囱的阴影，在午后的王国。

89

复信说：我喜欢孤独这种待遇，如果

在王冠和消防员之间选择，我喜欢

秋天的那一场火，最好在郊外，最好

发生在旷野，离纵火者上帝近一点儿。

93

天黑之后，纸张才能柔软下来，笔脱下礼帽，

仄身点亮灯塔。——差不多读了一半，但主角

仍未出现，尤其是那一只鸥鸟，看见了库房中的

交媾，但它迅速掐灭了线索，让天黑了下来。

95

是这样的，那个混蛋，拦住几只南下的天鹅，

询问它们的水壶里，有没有钻石？有没有

北方的日记？——这个诡谲的开篇，一度

冲上了排行榜的第１６名，行情看涨。

98

他有再次成为好人的可能，如果春天

能摇摆，秋天有蜂蜜，一些似是而非的

恩赐并没有背离初心。那人，更换了

户籍和年龄，至于性别，却无能为力。

99

自那以后，一根鱼刺带来的尖锐，让

阶级和别离也显得平庸。——修行僧

穿过了巴黎，看见风筝落在了月亮上，

面见上帝。这一次，他放弃了篡改与校订。

100

诗歌是一种左膀右臂，加上黄昏的

冥想与散步，或许更接近一张纸上的

庞大风云。最后，必须承认那人内心

的供词，其实这并非他亲笔所写，不是！

（内容选自《草堂》2019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