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三十八度

作者: 2020年01月10日16:37 浏览:1393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题记:
纪念抗美援朝的诗
北纬三十八度
 
——献给抗美援朝的英雄们
               袁俊宏
 
1
我的床头灯
一盏六十瓦的探照灯
从我的左侧
将一本《远东朝鲜战争》
一页页照亮
像照着一条长长的小路
一条通往远东的小路
一直照到了1950年6月25日那个夜晚
照到了朝鲜半岛北纬三十八度附近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的夜晚
厚厚的云一床厚厚的被子
覆盖在摇篮样的朝鲜半岛
海之波浪海巨大的手
很温柔地拍着这个摇篮
我的心被书感染
不由地伸出手
拍了拍身旁早已进入梦乡的女儿
 
突然,北纬三十八度线
如一根导火索在书中被点燃
一条近三百公里的巨大闪电
撕裂了那个黑色比云层厚重的夜晚
如打开了存放雷霆的仓库
那大雨样的炮弹倾盆而下
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呵
从远东
从1950年的朝鲜半岛
一路轰然而来
十万匹马奔过草原
十万条江河冲出峡谷样
我被惊得从床上一下坐了起来
手中的书掉在了女儿身上
如一个哑弹
女儿也被惊得坐了起来
其时,被惊起身的不只我和女儿
还有1950年6月的新中国百姓
 
新中国的百姓经历了太多这样的惊恐
他们刚走出战火雷场
刚扔掉硝烟厚重的外衣
走上一条阳光和鸟语铺设的路
那些大刀长矛回炉锻造成的犁铧
刚刚插在荒芜了多年的田地里
那些拉过火炮送过军粮的耕牛
刚拉起生锈的犁
被战火烧焦的土地
刚刚翻过身
正准备发芽抽穗
逃难的雨雁
重新回到被硝烟占领的天空
 
新中国的百姓
不希望这样宁静的日子
被另一场战争踩上一脚
不希望这刚刚抽穗的和平
沦为兔子尾巴的命运
 
2
大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席卷了远东朝鲜半岛
 
风很大火也很大
大风一会儿往北吹
大火一会儿往南烧
那晚,北风强劲
压倒了南风
火借风势迅速由北向南冲去
只差一步
就烧到了釜山的脚后跟
 
美英法等八国又想趁火打劫
绑架联合国组成联军
准备蚕食朝鲜半岛
 
说到八国说到联军
我就会想起圆明园的那次大面积烧伤
那留在我们祖先身上的疤痕
遗传给我们的是永远的伤痛
说到八国说到联军
就会想到强取豪夺的狼
狼狈为奸的那个狼
如今它们又故伎重演
从四面八方远渡重洋
踏上了远东
踏上了朝鲜半岛
 
靠战争赢得了很多荣誉
建立了许多奇功的麦克阿瑟将军
一边挥舞着手中联合国军总司令的指挥棒
一边鼓着腮帮子大口地吹着风
使这场火越烧越旺
看着通红通红的朝鲜半岛
麦克阿瑟很想抡起他的拳头
将这个半岛打造成一枚军功章
挂在自己宽大的胸脯上
给自己的荣光再增加一些含金量
 
大火像赶着送一个八百里加急
一路由南向北
差点烧过了鸭绿江
一位叫史密斯的美军营长
猛一抬头
看见了鸭绿江对面天空飞着的鹰
如果史密斯朝后退的北朝鲜开一枪
这子弹会不会擦着北朝鲜的头皮
穿过鸭绿江窜进我们的后院
这个没长眼睛的东西
会不会一头扎进我们某位兄弟的前胸
 
其时,美军飞机已飞过了史密斯的头顶
在我们迟疑之间
往鸭绿江边扔了几颗炸弹
就像猛不丁地扇了几巴掌中国的脸
想看看刚刚挺直腰身的中国
会是什么表情
 
3
1950年10月1日
庆祝新中国成立一周年的爆竹刚刚点燃
欢天喜地的秧歌队刚刚扭过街角
麦克阿瑟那个消失了很久的玉米芯烟斗
在朝鲜半岛又露出了血腥的脸
烟斗的火一明一暗
像一张正在发表演讲的嘴
这张嘴对丢了平壤的金日成说
“投降吧!”
 
纷扰满怀愁绪满怀的毛泽东
刚刚讲过不要《四面出击》的毛泽东
匆匆走下焰火耀眼的天安门城楼
走进中南海走进丰泽园
他望着桌子上的一张朝鲜半岛地图
望着鸭绿江对面的远东
他想起了
“唇亡齿寒”和“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这样的典故
 
火烧到了眉毛
火烧到了眉毛
如果此火不灭
白山黑土地上疯长着的稼禾
就会被战火的镰刀提前收割
大江南北玉黍饱满光亮的田野
又会沦为一个个沙场
到那时,遭受蹂躏的
何止是一颗颗受苦受难的心
还有新中国用无数生命换来的前程
不忍呵,怎么能忍呵
 
毛泽东咬了咬牙
然后一拳砸在地图上
像是砸在了谁的腰眼
几十年后
我到丰泽园参观
还没进门,就听到了
那张桌子吱吱嘎嘎还在喊疼
 
4
鸽翅收获蓝天
蓝天收获白云
果树收获花
蜜蜂收获蜜
百姓收获着花一样蜜一样的日子
那时呵
每一滴雨水的表情都是轻盈的
每一块石头的肌肉都是绷紧的
 
真想呵
有一座扎了根的属于自己的房子
房子里有热炕有碗热汤
有自己喜欢的女人以及儿女
能睡一个可以做美梦的囫囵觉
呼吸的空气里没有火药味
朴素的人有着最朴素的愿望
 
但是,朴素的人知道
朴素的愿望是要用血来保卫的
 
步步逼近的战火
点燃了一腔腔热血
火一样的血
在黄河长江长城这样几条巨大的血管中
开始奔涌鼓荡
鼓起了一个个热胸膛
 
南山放养的战马被牵了回来
入了库的刀枪开始除锈打磨光亮
放下枪拿着锄把的手
从田地回到了军营
刚退出膛的炮弹又被推上了膛
 
那些天
大江南北的大路小路上
穿军装和没穿军装的“志愿”者
纷纷一路北上一路星夜兼程
铁路公路被车的脚人的脚
挤得水泄不通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是大江南北最生动的表情
 
某军某师某团的曹玉海营长
因伤转业到地方一所监狱当狱长
任职第一天上班的路上
他看见一个孩童正在追逐蝴蝶
曹玉海想起了花丛后等着他的那位姑娘
 
当听说朝鲜半岛的战火快烧到了鸭绿江
当看到老部队行色匆匆由武汉一路北上
那个浩浩荡荡
使曹玉海的血脉不由得又开始鼓胀
不由自主地紧跟着部队的脚步
一路跟到了北方以北东面以东的鸭绿江
又当了一名营长
重新扛起了从肩上卸下的枪
 
再见,刚刚返青的庄稼
还有那位脸上有着两朵云霞的姑娘
你和家乡的天空
就是我要保卫的祖国
 
5
风漫山遍野
脚步漫山遍野
漫山遍野急行军的部队
看上去像一座座山在移动
土黄色的单衣和棉衣混杂在一起
人和驮炮的骡马混杂在一起
一支没有任何标识的部队
一支名副其实的“志愿军”
 
这是一次出其不意的行动
二十五万人的队伍
二十五万个热胸膛筑起的一截长城
选择了夜晚这条小岔路
 
那一个个黑色的夜晚啊
黑极了
像黑透了的心
黑的大拇指看不到小拇指
 
沿着这样的一条小路急行
心里需要点亮一盏什么样的马灯呵
在这样的夜里
要想不掉进黑的陷阱
不被这黑黑掉生命
需要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呵
 
夜色黑得沉重
如一块没有裂隙没有边际的巨石
 
面对头顶几千架飞机的威胁
没有一架飞机护航的志愿军
只有一个炮兵团三十六门高炮的志愿军
只能选择夜路
只能依赖夜色用黑来掩护
 
从鸭绿江边到朝鲜正好一千五百步
志愿军将士从迈出的第一步
就在心里默默地数着
数到第一千五百步时
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望了望
前面一片漆黑
身后依然一片漆黑
黑得连一点想象的空间都没有
只有衣襟上的花香嘴角的麦香
是他们最亲近并一点点远离的故乡
 
曾预言中国不会出兵的麦克阿瑟
直到第七天跟中国交上了火
仍不相信朝鲜半岛有中国军人
那时,彭德怀的指挥所
就在距美军不到二十公里的大榆洞
正在美军翘着的鼻子底下开会呢
 
认为什么都知道的美军
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6
陌生的山陌生的水
陌生的大路小路
第一次在异国作战的志愿军
像大睁着眼睛的盲人
经常迷失在地图没有标识的小路上
 
一支迷了路的运送弹药分队
问路竟然问到了敌军
敌军用枪炮作为回答
几十名将士还没来得及放上一枪
就永远迷失在了那条不知名的小路上
 
其实,对志愿军来说
更陌生的是一步步逼近的美军
是机械化武装到了牙齿的美军
是携带着除原子弹之外最先进武器的美军
而我们这支靠小米加步枪打天下的军队
“小米”依然喂不饱肚子
“步枪”大多是战场上缴获的
有的是美军的
有的是日军的
还有的是丢下国跑了的国军的
看上去整个一个杂牌军
 
在许多外国军事家的眼中
面对有着三分之一的陆军二分之一的海军五分之一的空军的美军
面对“开国元勋师”骑兵第一师“美利坚之剑”陆战一师“王牌飞行队”航空兵第一联队这样的国字一号精兵
志愿军等于是拿着鸡蛋跟石头去碰
两军还没开战
他们就已经下了定论
 
“心中无敌”的美军
想的不是谁输谁赢
而是如何在感恩节前结束这场战争
 
7
云山多云多雾
云向南涌雾向北涌
再加上天空飞机的云
地上车的雾炮的雾人的雾
云雾交错涌动
 
没有侦察机的志愿军
靠着一双肉眼和一架日式望远镜
辨认着向自己逼近的美军
等看清对方时
已是鼻子对着鼻子
 
美军大个子大鼻子
让第一次见到外国人的
一位小个子小鼻子志愿军战士
举起的枪迟疑了一下
还有美军那黄绿色的眼珠子
如举着磷火灯笼的鬼魂
那位战士不由得又一惊
就在这一瞬间
美军的子弹冲出了枪膛
击穿了那位战士腹部软弱的阵地
如一股夹着雪花的寒风
从前胸被撕破的一个大口子
一路刮到了后背
透心凉中夹着撕心裂肺的疼
 
中美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手
就这样以肉搏战的形式展开了
围绕着一个叫云山的山
 
战争从疼痛开始了它的征程
疼痛使这位战士意识到
这是在战场
他两手一使劲
一直保持着战斗姿势的枪刺
寒光一闪
完成了上战场以来的第一次冲锋
 
阵地上一片雪光
比雪光还白的是白刃战
刺刀闪闪
血光闪闪
枪碰着枪
肉贴着肉
肉和肉拼
看谁的肉更硬
骨头跟骨头拼
看谁的牙关咬得更紧
 
一路肉搏而来的志愿军
用血肉刮起了一场场飓风
刺刀拼断了
让挖战壕的十字镐铁锹上阵
十字镐铁锹拼断了
就让拳头指头牙齿冲锋
战场上到处可见
穿透了敌军胸膛的刺刀
沾满敌军脑浆的手榴弹
卡着敌军脖子的手插在敌军眼中的指头
到处可见咬着敌军耳朵的牙齿
角样长在敌军头上的十字镐
 
血肉对血肉骨头对骨头的肉搏战
是志愿军没有选择的选择
没有空中力量支援
没有重型火炮帮忙
没有坦克装甲护身
一杆步枪一具肉身
还能有什么选择
肉搏战是唯一的选择
也是最有效的选择
 
8
雪飞扬土飞扬硝烟飞扬
扬土扬雪的联合国军的坦克
横冲直撞
一头撞到了云山
差点撞到了一个志愿军战士的身上
面对光着脚丫从雪地冲过来的这位战士
傲慢而张狂的坦克愣了一下
就在这一愣间
这位战士纵身跃到坦克身旁
将一个炸药包放在了坦克的履带下
炸药包爆炸了
可那辆坦克依然横冲直撞
那声巨响像是在其脚底挠了一下痒痒
 
那位被尘土埋得只剩了两只眼睛的战士
又从地上一跃而起
抖了身上的尘土和精神
一个箭步上了坦克的头顶
如骑在老虎背上的武松
将一颗手雷
塞进了坦克头顶一张嘴一样的一条缝
虎口拔牙拔了坦克的舌头坦克的牙
使其大张着嘴
说不了话
 
离坦克不远的五个美军士兵
从没想过一个单兵
敢同一个五十五吨重的坦克
这样较真
如看美制大片一样
他们被这一幕惊呆了
就在这一呆间
那个炸毁了坦克的志愿军战士
瞬间又挺立在他们面前
枪口对着了他们的胸口
 
这位战士叫王有
这样的王有很多
在战场上时时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
1951年1月3日
英军引以为自豪的“皇家重型坦克营”的三十一辆坦克
被王有们
以这样不可思议的手段
砸核桃一样砸着吃了
 
9
飞虎山,一山定南北
站在山上踮踮脚
就可看到鸭绿江的江边
拿不下飞虎山等于放虎下山
 
喜欢啃硬骨头的范天恩
下了云山又上了飞虎山
与联合国军展开了争夺战
 
“把北朝鲜夷为平地”
准备带着美军回家过感恩节的麦克阿瑟
下了一道疯狂的命令
执行这道命令的美军远东空军
将能看到的所有建筑所有移动物体
统统当成靶标
狂轰滥炸了几十个时辰
一架架美军飞机像是炸弹搬运工
恨不能将美国后院的炸弹
全部搬来砸在飞虎山
 
下雪的季节下起了雨
大雨,瓢泼的大雨
炸弹的雨炮弹的雨
手榴弹的雨子弹的雨
大雨倾盆在飞虎山的山顶
 
制造不了炸弹雨炮弹雨的志愿军
拼命制造手榴弹的雨子弹的雨
中国人实诚
造的手榴弹也是实实在在的
从许多美军老兵的回忆录中
时而会读到
那些没有爆炸的手榴弹砸在头上的生疼
生铁的生疼到骨头里的那个疼
 
残阳如血
如一块被战火烧得血红的铁
那些打铁的飞机似乎打累了
扔下炸弹的榔头
斜着翅膀擦着飞虎山的头皮飞走了
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
像拖着灵魂的躯体
 
夜晚来了
另一个打铁者
藏起自己的影子
钻出地下掩体
抡圆了膀子
以手榴弹为锤
以脚下的大山为砧
打夜晚这块黑色的铁
打联合国军这块生铁
 
手榴弹很快扔光了子弹很快打完了
于是,他们把山上的石头当手榴弹
更恨不能搬起整座大山
砸向敌军的脑袋
搬不动山时
就将最后一个手榴弹或爆破筒
与自己一同在敌群中引爆
 
说起爆破筒
我就想起了《英雄儿女》中的王成
想起了那个叫王宝山的战士
当阵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
当没有手榴弹可扔没有子弹可打的时候
他拿起仅有的一支爆破筒
冲进了敌群
他喊没喊什么口号没人记得
即使喊了也没人听得懂
但幸存的一位美军老兵
记住了他的微笑
面对牺牲依然的微笑
让这位美国军人一生没弄明白
微笑的后面到底是什么
 
啃了许多硬骨头的范天恩将军
如今怎么也啃不动病魔这块硬骨头了
病魔占领了他生命的高地
让他这块硬骨头
整日浸泡在疼痛的大雨中
那个疼啊
像是当年寄存下来的
牺牲了的战友的疼
 
他的床前床尾
散落着大大小小的药瓶
阵地上废弃的炮弹壳一样
嘴里偶尔蹦出的
某位牺牲在朝鲜的战友名字
是将军现在最清醒的呼吸
 
10
奔袭  奔袭  还是奔袭
志愿军凭一双大脚板
跟联合国军的车轮子
在朝鲜半岛上演了一场又一场
抢时间争阵地的游戏
极像一场场龟兔赛跑
 
联合国军的屁股着了火
一只不敢打盹的兔子
 
那是极韧性的奔袭
那是极拼力的奔袭
肩负着一个民族沉重的嘱托
脚步如飞
大汗如雨纷飞
他们飞奔而过的路呵
如刚下过大雨
一路的泥泞
 
真想给脚上装对风火轮
让两条打软的腿喘口气
真希望让两只胳膊长出羽毛
带着身体和钢枪一起飞
飞过积雪的山结冰的河
飞过脚下的坎坷飞过疲惫
 
连续的奔袭
连续的苦战
行军途中的将士们
走着走着就走进了梦里
脚不停
梦不停
走着路睡觉
这种事
在朝鲜战场在志愿军中
并不稀奇
 
志愿军就这样一路奔袭到达黄草岭时
风雪早他们到了
黄草岭已没有了草
草喂了风的羊喂了雪的羊
看上去像是刚剪了毛的羊
就这,美军飞机用炸弹的犁
将黄草岭又翻了一遍又一遍
似乎是要翻出整座山的根
 
牛拼角马拼跑
战争拼消耗
拼弹的消耗枪的消耗
拼血的消耗生命的消耗
 
夺下黄草岭的志愿军
与敌军拼得弹尽粮绝
第一次远离人民这个靠山的志愿军
刚刚建起的后勤保障线
被美军空中火力那一把把大剪刀
剪断了一遍又一遍
 
枪供不上
弹供不上
没有枪弹的军人就是一个老百姓
拿什么与敌军去拼
 
严重的后勤保障不足如严重的贫血
使勇气有余心有余的志愿军
从第一次战役到第五次战役
丧失了许多有利的战机
 
面对和战争一样残酷的严寒
面对着衣衫破烂的将士
无能为力的指挥员甚至命令将士
“相互拥抱取暖”
 
几十万支枪告急
几十万将士的肚子告急
告急,告急
 
天上瑞雪飞扬
大江南北的炒面飘香
1950年的那个冬天
全国人民热火朝天地炒着面
白面玉米面加点盐再加些关怀
与鞋垫炮弹飞机一块儿送前线
但由于联合国军的打劫
能送到前线将士手中的
只有很少的一部分
 
一把炒面是那个冬天最温暖的部分
有战士说
一把炒面一把雪
就像给士气中加了一块铁
 
11
看朝鲜半岛地图
极像中国农村装粮食的口袋
农民出身的志愿军
背着炒面口袋行军打仗的志愿军
用口袋装过日军
用口袋装过国民党军
在朝鲜战场
志愿军将士又一次次张开口袋
一次次将口袋口扎紧
不少联合国军就这样死在了口袋中
 
大胃口的麦克阿瑟
也试图编织一个大口袋
把志愿军一口袋全部装起来
可惜老麦学艺不精
他的大口袋
被志愿军撕成了一块块麻袋片
 
有意思的是
美军把一次次失利的责任
推到了美国国家图书馆的头上
抱怨说,美国为什么没有一本
《论持久战》
 
后来看到这本书的美国人说
这本书不只是对付日本的
它可以对付所有的敌人
其实,像这样的书还有很多
比如《游击战》《麻雀战》
再比如《零敲牛皮糖》
 
就是这次被老麦称为最后一战的“圣诞之战”
仅一天时间
联合国军的大举进攻
便土崩瓦解
直到圣诞节过完
还深陷在志愿军预设的陷阱
 
沃克将军就此告诫他的兵
“一闻到中国饭味就赶快撤退”
联合国军为此不得不联合大后退
 
脖子上挂着两颗甜瓜手雷的
联合国军前线司令李奇微命令
“要像狗一样咬住,绝不能放过”
可联合国军不但没咬住志愿军
更没咬住自己的阵地
 
一个美军中尉
带着十七个逃跑的士兵
被战场检察官用枪截住了退路
这位中尉已经被志愿军吓破了胆
死也不肯再上阵地
李奇微认为他丢了美军的人
“如果我们的祖辈知道你们这样
一定会在坟墓里
羞得翻身把脸转过去”
杜鲁门认为其丢了美国的人
亲自批准对中尉进行审判
并明确要求判其死刑
 
那个圣诞节
只有沃克将军一个人回到了家里
以一个阵亡将军的名义
 
12
大同江一条大冰江
一截横卧着的墙
翻过这截墙
就如翻过了黑夜
就可看到灿烂的艳阳
 
大冰江的冰很年轻
承担不起一只脚的重任
无法给一次奇袭以有力的支撑
为了抢在时间的前面
将一把尖刀
插在敌军的喉咙和呼喊之间
于是,担任奇袭任务的将士
纷纷脱下棉裤
光着腿跳进了大同江
那碎裂的冰啊
如大江手中狂舞着的一把把匕首
在战士的腿上
划开了一道道口子
血水染红了满江飘流的冰
敌军的探照灯瞪眼一看
不由得一惊
大同江什么时候换了一件碎红花衣裳?
 
就在敌军纳闷的时候
一把尖刀插在了后心上
 
在这次渡江奇袭中
有一个女兵叫郝树芝
下水时她的腿比谁的都白
比江水中的冰白比冰上的雪白
可上岸时,她的腿最红
满腿的血口子
如一双双怒睁的眼睛
流着血红的泪
不敢看不忍看的战友们那个心疼呵
今天说起依然唏嘘不停
 
郝树芝,大同江岸边
每年开放的金达莱
有一朵就叫郝树芝
 
大同江临津江昭阳江
北汉江南汉江长津江
赴战江成川江洪川江……
朝鲜半岛收藏江
江收藏雪收藏冰
冰雪收藏刀子和寒冷
 
绕不过的江绕不过的冰绕不过的寒冷
让志愿军的行动越来越沉重
像背着一条条江打冲峰
面对着这江那江的厚冰薄冰
没桥期望的将士
有脱了裤子过河的
有穿着衣服下河的
有的还没上岸就被冻成了冰
冻成了江的一部分冰的一部分
有的上了岸
衣服却被冻成了冰筒
冻得寸步难行
于是,有人扔了这个冰筒光着身子
冲进了敌阵
有的举起枪对准了敌军
可冻硬的食指扳不动枪机
食指动了枪机动了
子弹却不动
枪管里长满的冰
阻断了子弹脚下的路程
 
那江那冰那寒冷呵
使不少将士为此付出了生命
 
被江水打湿了的旗帜
冲上了岸的旗帜
被冻得硬邦邦的旗帜
挥舞起来当当作响的旗帜
那是铁碰着铁的声音
是骨头碰着骨头的声音
那排山倒海的声音
势不可挡横扫西东
常从敌军意想不到的地方
从敌军认为不可能的地方
找到突破口
找到了一条条通往胜利的大路小路
 
13
国士峰天德峰鹰峰
国主峰发利峰松骨峰
峰峰相连峰峰必争
仿佛那场朝鲜战争
就是为了争夺一座座锯齿样的山峰
 
争峰是远东朝鲜战争中最重要的部分
也是最惨烈的部分
 
松骨峰,一个巨大的钉子
横立在联合国军逃亡的路中间
为拔掉这个钉子
美军用飞机炸了一遍又一遍
恨不能把这座标高不到三百米的山峰
炸下去四百米
 
战争似乎是一场堆砌炮弹的游戏
当炮弹堆砌得比山还高时
这地方就成了墓地
横七竖八的尸体
敌我双方全都休息了
休息了还保持着冲锋姿势的
肯定是志愿军将士
 
争峰是惨烈的
一些受伤的战士
在无法包扎伤口的情况下
用子弹壳
塞住身上流血的弹孔冲锋
有的在战斗喘息之间
用缝衣服的针线
自己动手一针一线缝住身上的伤口
积蓄下一场战斗的力气
 
大山的性格就是志愿军的性格
他们如“钉子样钉在了那里”
钉在了阵地
 
但是啊,在这场争峰中
敌对各军都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那无数个受伤的血管
奔涌而出的血
那比猛士还勇猛的冲锋
沿着松骨峰那逼仄的山间
一路狂奔
汇流成汹涌的山洪
席卷而下而去
 
一位在这场洪水中逃生的美军老兵
自此夜夜被这涛声惊醒
一生都没得安宁
 
14
下碣隅里风大
从下碣隅里刮过的风
带着雪的刀子
带着冰的刀子
冰雪的刀子
被划破的棉衣单衣
翻着棉花和皮肤的白眼仁
打着雪花和冰凌的补丁
 
天冷极了
仿佛这个季节所有的温暖
都搬出了下碣隅里
搬出了远东
寒冷将巨大的脚
狠狠踩在疲惫至极的关节上
疼痛如受惊的地鼠
拼了命往骨缝里钻
 
就是这样的一个季节
为给部队趟出一条进攻之路
志愿军的工兵们
重新诠释了什么是奋不顾身
扒地雷的钩子炸断了他们就用手拉
手炸断了就用脚踩
脚炸断了就用身子滚
被炸掉了手腿的工兵
听到冲锋的号角
一个个如巨大的石头
滚过敌军的地雷阵
身后的巨响
像是历史在鼓掌
 
15
霹雳战撕裂战屠夫战
狂暴战绞杀战摊牌战
攻击战阻击战反击战
这战那战大战小战
战战犬牙交错
变成了拉锯战
以汉汉为界拉大锯
以三十八度线为界拉大锯
最后又以上甘岭为界拉大锯
这一拉就是四十多天
锯锯见血锯锯见命
 
上甘岭其实是个小山村
只因在这个小山村打了一场大仗
而出了大名
上甘岭的出名
还和一部电影有关
电影和一个苹果有关和一滴水有关
那个苹果那滴水
和一大群干裂的嘴唇有关
 
水是有的,就在山下的泉里
通往山下的路
连着冒烟的喉咙
冒烟的上甘岭
隔着一滴水使劲喊渴
 
在上甘岭这个小山村
有两座大个头的山
一座叫五圣山一座还没有起名字
可在军人眼中
它们叫“597.7”高地和“537.7”高地
高度就是它们的名字
只有云和我们的将士
在这个高度以上
 
两座山如朝鲜中线的两扇门
如果联合国军跨过这道门
向后两百公里将找不到阻击的支撑
 
像钉子样钉死这道门
志愿军如五圣山一样
坚守着这道死命令
不敢后退一尺一寸
 
“心中无敌”的美军
更是咬着牙死拼
平均每秒钟有六发炮弹落在了上甘岭
每天有350万枚炮弹落在了上甘岭
由此创造了有名的“范弗里特弹药量”
 
战役结束后的数据显示
上甘岭所有山峰的标高
被削低了整整两米
这就好似一个身高两米的大个子
被一寸寸从头顶削到了脚底
一面被打了381个洞的红旗下
抓把土就能找到32块弹片
 
就这样,就这样啊
志愿军将士让美军在向北进击的途中
每天以九百人的尸骨做路基
只能前行一点三公里
 
在一场接一场的拉锯战中
有的团拼得只剩下了一个兵
比如三五七团的关崇贵
第一个用机枪打下敌军飞机的英雄
当他所在的阵地只剩下他一个人时
他把手榴弹摆满了战壕
让所有的枪都摆出射击姿势
 
当敌军再次开始进攻
他点名一样
将手榴弹挨着个扔向了敌群
然后扣动一个又一个枪机
将一梭又一梭子弹射了出去
他扔出去多少手榴弹
就会倒下多少具敌人的尸体
他射出去多少子弹
就会在敌人身上留下多少个窟窿
 
就这样
他一个人坚守了整整三天三夜
 
几百个敌人几天几夜攻不下的山头
坚守的居然只有一个战士
而且这个战士最后还活着走下了阵地
 
16
在上甘岭
在对敌军发动的攻击中
志愿军前进的脚步
一次次被敌火力阻断
刚刚代理班长的黄继光
急得眼睛直冒火星
他揣着几颗手雷跃出战壕
以战友的尸体做掩体
一步步靠近敌军的碉堡
他听到子弹打在战友的尸体上
那噗噗噗的声音
战友已经感受不到的疼
疼着他的心
 
就在他跃出战壕的一瞬
左臂被子弹打了个洞
血流如注
这不是形容,这就是战争
他顾不上从伤口逃走的血
更没时间去抚慰胳膊的疼痛
黄继光以胸膛以胳膊为脚
争分夺秒向敌军阵地一寸寸靠近
 
当他刚举起手雷
一个投掷的动作还没完成
一颗子弹又钻进了他的胸中
将他击昏在敌军阵地前沿
或许是上天也感到了疼痛
一场暴雨骤然而降
苍天的眼泪呵
浇醒了昏迷中的黄继光
不负使命的信念
支撑着他继续向前爬去
在距敌人碉堡一臂之遥的地方
他用最后一滴血的力气
将手雷扔进了敌军碉堡的嘴里
将那个唾沫乱溅的嘴
炸成了豁口的哑巴
 
随着爆炸声起志愿军的冲锋开始了
突然间碉堡又喷出了子弹
看到麦子样被割倒着的战友
只剩下半滴血力气的黄继光
身负七处枪伤的黄继光
一下子喷发出复仇的力量
猛虎样扑了过去
用他的热胸膛
堵住了敌军发红发烫的枪口
像一堵厚重的墙
横在祖国和战争之间
挡住了这狂卷的寒风
为胜利赢得了路程
为祖国那满山遍野盛开的鲜花
赢得了一个灿烂的梦
 
一颗颗穿过黄继光胸膛的子弹呵
一路穿过历史的胸膛
让今天的我依然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17
“三九一”高地
上甘岭所有高地中的一个小个子
 
潜伏只是战斗的一部分是序曲
就如同打扫战场是战斗的结束一样
 
1952年10月12日这天
五百多名将士
潜伏到了“三九一”高地下
只有月亮和太阳知道这股力量的存在
只有大地听得见
一个个热胸膛一颗颗有力的心跳
 
鸟以为草要跟山比高
一夜长了不少
地鼠以为在做梦
一不留神找不着了家门
敌人几颗盲目的汽油弹
飞向了部队潜伏的阵地
火,开始蔓延
火分不清哪是山哪是人
分不清哪些草长在山坡哪些草长在人身上
火,不长眼睛的火呵
邱少云身边的草被烧着了
衣服被烧着了
皮肤被火烧烤着
许多战友听到了他的血他的肉
与火的对话
炼钢炼铁炼军人意志的火啊
看到一动不动的邱少云
它迟疑了它却步了
火不明白
天底下怎么会有自己啃不动的骨头
莫非这骨头里加了钢铁
莫非这骨头是岩石生成
既是钢铁岩石
也经不起这样的拷问呵
 
也许火看见的是
骨头的雪
对它的冷漠和蔑视
 
火啊火
邱少云如果往旁边的小水沟里一滚
那水,就会熄灭火的生命
可军人心中只有重于生命的
纪                    律
 
这位宁割首级也不愿割半个城池的
巴蔓子将军的后裔
骨子里充满着祖先的血性
邱少云一动不动
像从地下生长出来的一块石头
一块关系到一场战争胜利
和五百多条战友生命的石头
大地最坚硬的部分
 
夜晚来临
潜伏在“三九一”高地脚下的
这支燃烧的力量
如一颗颗炮弹射向了敌阵
仇恨
把“三九一”高地把敌军烧成了一片火海
 
二十六岁的邱少云
留给这个世界的
是一块烈火啃不动的骨头
 
五十多年后的今天
邱少云所在连队每天的晚点名
都会呼到邱少云
每次都可听见排山倒海答“到”的声音
那是这个连队的声音
那是这个连队身后的祁连山
祁连山身后的昆仑山唐古拉山
以及喜马拉雅山
高声答“到”的声音
 
18
停战协议签定后的十二个小时
也就是停战协议生效前的十二个小时
北纬三十八度的两边
所有的武器同时发言
争先恐后发表着对这场战争的感慨
字字激烈句句灼热
那刺目的火光啊
将漆黑的夜晚
改写成了白天
苍白的白
与回家只隔着一道小门槛的将士
不少人在这场混战中
永远留在了三十八线的两边
家国天下与他们永远成了两重天
他们没有了呼吸
那些士兵的脸
黄皮肤的脸
白皮肤的脸
黑皮肤的脸
如一封封没来得及打开的家信
 
炮火停止在七月
盛夏的朝鲜半岛
春天没有机会开放的鲜花
在炮火烧焦的土地上
在战争留下的伤疤上
开放着
蝴蝶翩翩由南往北一路飞去
像是掉队的女兵
一路追赶着回家的部队
 
战争像一台拖拉机
拖着近二十个国家和军队
以北纬三十八度为直径画圆
画了一个又一个
又回到了圆点
从圆点到圆点
从三八线到三八线
从梦想到梦想
“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结局”
 
美国人什么都想到了
唯独没想到这个结局
总之,美国人绝对没有想到
联合国军联手三年多的血肉厮杀
与十四万多官兵的性命相加
竟然等于零
 
让那些多年来也没弄清楚的
满头白发的军事专家继续去研究吧
 
这就是已经结束了的远东朝鲜战争
这一战
被打得坐在谈判桌前的
不只狂妄的美军
还有一个旅只剩两个连的土军
几个营只剩几个人的菲军
以及头破血流满地找牙的英军法军
就是这一战
与美等狼狈为奸的英法等军
就像嘴被打坏了
此后从不提朝鲜战争
 
可就是这一战
让世界不得不踮起脚来看中国
从那时起,中国再不是那个
割地赔银苟且的中国了
一位日本教授说
朝鲜之战使我们看到
中国真正站起来了
 
19
受伤的军人属于后方
伤愈不能扛枪的军人
只能脱了军装
走过后方走向地方
 
用一条胳膊换了敌军两辆坦克
用一条胳膊俘虏了八名美军的于水林
回到家乡当了一个普通的农民
一只手的一等战功英雄
从没向国家伸过一次手
他习惯性地背着那只手
默默走在内蒙古一个叫美丽河村的田间地头
看上去一个地地道道的
倒背着一把镰刀的农民
他说,与那些牺牲在朝鲜战场的战友相比
他是幸运的
他说,天下没有比一睁眼就能看到蓝天晒到阳光
更幸福的事了
 
我的上过朝鲜战场负过伤的四爷
身上带着弹片一瘸一拐了大半生
前年我去看他时
他拄着一根木棍
歪歪斜斜地站在门口望着天
天不是很蓝也没有云
那根木棍仿佛是他活着的唯一支撑
我拿出烟让他抽
他没说话只看了我一眼
我真切地听到
他的肺叶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咯血声
仿佛吹过朝鲜战场的那一阵又一阵血腥的风
 
那天,我转身连村口还没走出
四爷就倒下了
战争散布在他身体内的钢铁
到死也没和他分开
被一同埋进了坟墓里
也许只有等四爷变成了一把尘土
那疼了他大半辈子的弹片
才会离他而去
但若干年后,会不会有人
将这些弹片挖出
重新打造成子弹或者枪刺
派上战场呢
 
20
十指连心
连着自己的心
连着爹的心连着娘的心
 
对于一个军,师是指头
对于一个师,团是指头
对于一个连,兵是指头
一个连队有多少个兵
就有多少根指头
当某根指头被敌人的子弹打断
连长指导员忍受的何止是断指之痛
那是在他们心上
鲜血淋漓地刺了一刀呵
 
由此,我想到了
那些参加过朝鲜战争的
连长营长团长师长以至军长
比如营长刘保平团长范天恩
比如一八零师师长郑其贵
比如六十军军长韦杰
比如彭老总
他们的心中装着怎样的疼呢
 
但我想到的更多的是那些普普通通的战士
每当想到他们
同样为人父的毛泽东
与新中国与普通老百姓有着一样的疼
 
正如一位诗人所说的那样
“在祖国面前
没有任何慷慨的言论
能比得上一次慷慨的献身”
 
由此,我想说
让我们的旗帜以颜色记住他们
让我们的纪念碑以花岗岩记住他们
让我们的连队以他们的名字记住他们
让历史的卷轴以英雄记住他们
让我们的后代以血液记住他们
 
 
 
兰州市广武门后街96号2003
1389361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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