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秋意图》 朱光明 著 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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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心智的成熟和创作的成熟常常是不同步的,类似的情况在诗歌史上屡见不鲜。尽管如此,朱光明和他的创作仍然值得关注,因为我觉得,朱光明作为个案充分显示了诗歌和审美对于一个人的引领与重塑。而由此,也启发我们一起思考诗歌应该是怎样的,还可能是怎样的。
据说朱光明在中学读书的时候,成绩不太好,甚至语文也不太好。但是,我们从他的作品当中却看不到校园学习经历的芜杂,也没有情绪化的宣泄。朱光明的大多数作品都给人以“美”的印象和感受,特别是他的以“河流”为核心的几首诗,比如《河流之美》《致杨》《金马河边的芦苇》等,他本人对这几首诗似乎也颇为倾心。这或许也反映出绝大多数诗歌写作者对于诗歌的基本认知,诗歌首先应该是“美”的,是以抒情为主的,应当给人以审美的愉悦。很难想象类似诗坛一些备受争议的诗歌会启迪、吸引一个成绩不好的孩子主动靠近想象与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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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光明曾说他最初的诗歌榜样是海子,我想没有必要去考证朱光明与海子之间的相似。但是,可以确证的是,朱光明的诗同样体现出丰沛的想象力和出众的词语调配能力。比如看他的《河流之美》。诗人并没有去描摹河流的声势、景象——如果这样不免就陷入“套路”了,而是直接切入开始抒情。全诗一共三节九行,但是稍稍用力的话不难发现,这首诗还是有一定的层次感的。比如说第一节主要侧重于河流的动态美——“流淌之美”、“潮汛之美”以及流淌过程中所展现出来的“深邃之美”、“清澈之美”;第二节则由“流淌”做了想象的延伸,由蜿蜒的“河流”联想到了遥远的“传说”以及作为传说的具体内容的“村庄”、“庄家”和“姑娘”,由现实到达了想象的彼岸;第三节又回落到“我的前生今世”,“前生今世”也不妨理解为时间的“流逝”。所以这样来看的话,这首诗也行大可不必拘泥于字面的“河流”,也可以理解为是诗人对韶华易逝的感叹。
同样值得一提的还有《春潮》。作品四节八行,首尾呼应,从“小河一夜间涨了春潮”的景色描绘入手,末尾以情感收束全篇,可以说运用了类似“起兴”的手法;诗歌的第三节还夹用了两行四字句,用河流和桃花的形貌特点来象征“爱人”,语言节奏上也有所变换。作品虽然短小,却很有《诗经》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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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朱光明在诗歌的建行建节上非常规矩,大多两到四行为一节,每节行数基本相同,即便多也不超过五行,例如《登山记》《车过武汉长江大桥》等。他的绝大多数作品体现出非常明显的形式意识,这是非常可贵、难得的。在新诗百年的历程当中,形式一直是个备受争议的问题。自由体的流行是“五四” 时期的激进思潮和外国诗歌的翻译等多重合力造成的,并不见得就是新诗发展的必由之路。不应当简单、机械的把建行建节视之为是古典诗歌的特点,而应当意识到形式对于内容是起到积极的保护作用的,形式固然是约束,但如同人体的肌肉一样,也是保障,而不至于使作品显得过于散漫。形式是一种规则与变化相互制衡,比如朱光明的《春潮》《河流之美》等。形式要求诗人在规定的空间之内必须要完成表达任务,而不致因为诗人的任性而使诗歌显得拖沓。比如看朱光明的《车过武汉长江大桥》,全诗分四节,每节五行。每行的写作都非常干净利落,每一节题旨鲜明,整首诗显得整饬、利索。不仅在形式上,包括前面分析到的《河流之美》和《春潮》,从这些例子可以看出,朱光明写诗的时候并不全凭情感冲动,在谋篇布局上还是颇为讲究的。仅凭此,完全有理由说朱光明显示出一个优秀诗人的潜质和素质。
诗人朱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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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光明写了不少关于山水、自然的诗,尤其是“河流”,或许“河流”是他生活中熟悉的对象。朱光明在他的诗歌当中可以说是不厌其烦的提到了许多河流的名字,诸如“金马河”、“白沙河”,《如此众多的河流》里提到的河流的名字就更多了。我想完全有理由说,河流是朱光明比较偏爱的意象,而且在“河流”这个意象上,朱光明倾注了许多难以言尽的情感。我觉得很多时候,朱光明既是在写河流,更是在写自己,以及自己这一代人。
比如在《金马河边的芦苇》里,无声的“金马河”和河边的“芦苇”所表达的正是诗人“散步、静坐、哭泣”的孤独感。再比如《如此众多的河流》,诗人似乎是望着一条条远去的河流而发呆,独自默想远方“它们是不是大山/ 哭出声的眼泪呢”,“河流”似乎成了诗人自己的写照,诗人赋予了“河流”以苍茫的命运感。《小河秋意图》《我原谅了一条河流的全部》《白沙河》《一条河流的成名史》《平原礼赞》等都与之类似,特别是最后两例,写得更为开阔、大气。
在这些作品中,朱光明的情感往往是萧瑟甚至于近乎悲咽的,情之所至,诗人偶尔会低声“哭泣”,比如《金马河边的芦苇》《小河秋意图》等。作品时常流露出无从把握自己命运方向的茫然感,诗人时常从自然景物当中“读到了生命的成熟、悲凉”(《秋日游平羌小三峡》),他不知道“我的存在感如何来刷”(《车过武汉长江大桥》)。这种情绪该如何解释,难道仅仅是青春期、成长期特有的彷徨和迷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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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一篇文章中专门讨论过“80后”诗歌,许多“80后”诗人的作品里同样充溢着“暮气沉沉”的想象与表达。其实年龄、代际并不见得是一个有效的划分标准,某种程度上,因为身处同一个时代,许多人都可以归为“同代人”。所以,滤掉个人情绪化的成份,我觉得朱光明笔下暗淡的诗情、对未来的那种茫然无措感是具有社会症候意义的,似乎正反应了一代人的文化命运。
无数的诗人吟咏过山水自然,山水自然象征着生命、长久和公理。但是在朱光明的《白沙河》里,像传说一样绵长、久远的河流却因为“一个小小的污水厂”便“交出了绝对的清澈”,“三天时间,十万工厂/起了它的底色,变了它的模样”。触动诗人的不仅仅是自然生态受到污染、破坏,而是“我祖传的血脉/是否会像白沙河一样浑浊起来”。又如《一条河流的成名史》的中段写到的,“大城市的摧残”、“工业的污染”、电站、堤坝的拦截,这些都在破坏着河流,破坏着河流象征的“血脉”。《一条河流的成名史》事实上也隐喻了传统文明遭遇的现代劫难,许多我们崇敬的东西遭到了践踏,许多错误甚至罪行却又不断地被重复。从生态文学的角度来看,像这样的诗充分反映了一代人正在经验的价值观念的断裂和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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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看得出来,朱光明对于语言表达是加以锤炼、加工的,词语的择取大多比较书面化,抒情也富于文学气息。也有些作品,像《车过武汉大桥》,语言较为简单、直白,接近所谓的“口语诗歌”的风格。在我看来,“口语诗歌”并不是一个饱满、严谨的概念,这种命名对汉语的历史、特性以及诸多概念等都缺乏考察和辨析,所以在许多方面是经不起推敲、追问的。“口语诗歌”可以看做是一种方法和风格,其主要功效在于撬动语言的意识形态性,这也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第三代诗歌”傲然崛起的根本原因。但必须明白的是,“口语”入诗,一定是需要加工的。“口语并不是诗,口语是在经过诗人处理之后,有些成了诗,有些只是口语,永远是口语。”(于坚、谢有顺:《诗是不知道的,在路上的》,《南方文坛》,2003年第5期,第39页。)“未知生焉知死”,从这个角度来说,只有先理解了“诗”,才能理解何为“口语诗歌”。诗歌当中的“口语”其实主要是指“日常的用语”、“说话的调子”以及因为自然流淌而显现出来的“诗歌的散文美”,浅陋、粗鄙、松散这些不是口语的“美”,而是诗人应当警惕的口语的缺陷。所以,归根到底,诗歌应该是“美”的活动,“美”当然是多种多样的,有整饬的美,也有错落的美,有韵文式的美,也有散文式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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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朱光明的作品体量上一般都比较短小,一般都在四十行以内;语言表达也比较直接,暗示性稍欠;大多数作品都是围绕自然、河流展开,表达敏感、柔弱的人生迷思;抒情风格也比较浪漫、哀婉。所以,我觉得朱光明还不够成熟,还没有形成自己稳定的、标志性的创作特色。但是反过来说,朱光明并没有浪费青春期给予他的宝贵馈赠,甚至可以说青春的孔雀还没有在他面前完全展现自己美丽的翎羽。因而那些与其说是不足,倒不如说是希望和建议。尤其是基于前面的阅读感受,我想也完全可以乐观地说,诗歌留给朱光明的时间还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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