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满

夏风吹过团山

吹到团山村余论阳家

他正坐在门口抽烟

屋前的池塘是满的

屋里的酒缸也是满的

这亲手酿的清酒

淡淡的清香如看不见的栀子花

在开放

今日小满，星期三

他正思量

要不要请驻村余书记前来品尝

（注：余论阳为湖口县城山镇团山村2014年精准识别贫困户，残疾，唯会用自家深井水酿酒。驻村第一书记余文军尝过之后大为惊讶，如此好酒竟无人问津。于是利用网络助其销售，很快广受欢迎，被誉为“团山茅台”，余论阳也由此迅速脱贫。）

立   春

立春了，阳光开始明媚

新寡的阿春姐

难得地走出屋子

来到这破败的院落中

呆一会儿

春风吹起她的头发

和扎头发的白手绢儿

——丈夫患癌五年

终于在去岁的严冬中走了

其实很多事物都如落叶般

在严冬中走远了

但这些走远的事物

好像有一双巨大的手

把你、把我

把阿春姐，推向这立春的

明媚阳光中

站在新年的门槛前

想起小时候跟在母亲后面

推磨盘

年底了，要磨些好米做米粑

做年饭

要让沉重的生活，在岁末

开出一两朵花

我捧着这冒着热气的花朵

在寒风中蹦蹦跳跳

跳过了一个又一个

年的门槛

秋风里

我一手拿粪刮，一手提粪筐

像秋风一样

穿行在村巷里

迎面看见夕阳

正照在一颗猪粪蛋上

衬出让人惊喜的五彩的光……

我轻松地将它据为己有的时候

嘴里哼出了小曲

正在边上抽旱烟的兰胜公公也笑了

它已经把自己的粪筐捡满了

那一年我九岁，兰胜公公七十九岁

那一年的秋风格外干净

我们偶尔会像两只满满的粪筐一样

在那一年的秋风里，紧挨在一起 

对面张家

我在圩堤上不停抽打陀螺

堤下是我的村庄，大人们

像被我抽打的陀螺一样

不停地旋转、旋转

从村里到村外，从春分到仲秋

而河对面张家就不一样了

他们屋顶的炊烟升起又消散

他们坡上的梨树开花又结果

他们总是很安静，很安静

我放下陀螺对他们喊，也无回应

很多次想去对面看个究竟

想着想着头发就白了

如他们坡上的梨花，在风中

一瓣瓣掉进乐安河

行驶在田间小路上的自行车

晚禾在晚风中摇晃

他骑着一辆自行车

行驶在晚禾与晚禾之间的小路上

他可能心情愉悦

像晚禾一样，在自行车上摇晃

他有没有哼些小调，现在记不清了

在晚风中，他修过一次掉下的链子

还扛着车过了一道水沟

然后又迈腿骑上继续摇晃

他要去哪儿，我真不知道

小路在大片大片的稻田中，望不到头

他骑远了，夜色也更加浓重了

他消失在晚风中，晚禾中

消失在那浓浓的夜色中

黑    豆

祖母每年都种些黑豆

一些被卖到集市

一些被做成豆豉

豆豉被一撮撮放在如碗里

如碗被一次次灌进冷水

冷水一次次变成酱油

这些酱油，被一次次

放入我上学前的炒饭里

放入舅公来时才下的面条里

也一次次放入我儿时

对远方的憧憬里

和如今

对儿时的苦涩回忆里 

慢——

一条新修的快速路

将一块金黄的油菜田劈成两半

将一个古老的村庄

劈成两半

也将慢腾腾走路的宋嬷嬷的生活

劈成两半——

外孙住在路那边。她每次

横过马路时

像一只受到惊吓的鸭子

不停用双脚拍打着路面

那憨态可掬的样子

让行驶在快速路上的人们

都不由地

放慢了车速 

南瓜南瓜

鸡叫到笫三遍的时侯，小脚奶奶起床了

吱呀一声，她打开老木屋的门

接着又打开鸡橱的门。母鸡、公鸡

不一会儿便钻到了桂花树下、细桃竹下

和东边的南瓜藤下

时节己经过了白露，地上的苔藓湿漉漉的

藤上的南瓜也湿漉漉的。它们一个个鼓鼓囊囊

像弥勒佛的肚子一样

南瓜南瓜，多籽的南瓜

小脚奶奶想起了六十年前

她被大定时的聘礼，八斗晚米

和出闺时的陪嫁，四个南瓜

四个弥勒佛肚子一样的大南瓜

娘家就在河对岸，爹娘的坟头

并排在一起

在曙光中，小脚奶奶笑得不露声色

微风吹来，含苞的桂花阵阵飘香

快中秋了，她心里盘算

哪一只子鸟会笫一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