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茲华斯自然诗中的泛神论
作者:张明高 2020年11月17日 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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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派诗人,无论是东方的陶渊明、王维,还是英国的华兹华斯,都能在自然界的陶醉中找到心灵的慰藉,能与自然界的山川云水、花鸟虫鱼产生心灵的互动,借景抒情、抒情状物的情形极为普遍。东方自然田园诗的美秒与和谐常常流露着诗人对人生的参悟、官场上的失意和心灵的回归自然。陶渊明在厌恶官场之后,便吟出了脍炙人口的《归田园居》,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抒发了空寂隐遁、寄情山水、远离官场的佛老思想,李商隐面对美好的晚景夕阳、动荡不安的时局,流露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慨,对一个朝代的没落做出了惊人的预言。后唐主李煜的《虞美人》一词则把国破家灭、身陷囹圄的遭遇,通过抒发对无限江山无尽的眷恋而又无可奈何的悲怆之情,表露得淋漓尽致。当然,但凡诗人,将仕途、政治、官场与山水田园割裂开来,或者杜绝此类“比兴”“象征”的题材,又是不可能的。李白、杜甫的诗作往往是寄情壮美河山,诗收社稷安危。两宋的词无论婉约派还是豪放派,借景抒情、抒情状物的情形随处可见,居安思危、忧国忧民的题材也不少。
然而,西方的自然派诗人,特别是十八世纪晚期、十九世纪早期浪漫主义自然派诗人的情形就有些不同了。他们纵情歌唱大自然的花鸟虫鱼,森林湖泊,借景抒情,抒情状物,将自然界的众多景象赋予了神性,充满了强烈的泛神论思想。
英国十九世纪浪漫主义诗人威廉・华兹华斯的诗作赋予自然以灵动、超验、洒脱。诗人倾听自然界的心神,灵魂与之共舞,精神与之共振,思想与之共鸣。
譬如,华兹华斯欣喜若狂地纵情歌唱山川花鸟,云水景致,绘声绘色,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感人肺腑的诗篇。
在《致云雀》中,诗人将云雀比作“轻盈的歌手,天宫的信徒!”对“双翼渴望奋飞”的云雀发出“藐视忧虑更多的大地”抑或是“心扉和眸子巢安在露珠晶莹的地上?”的疑问;云雀的精神体现了诗人的内心追求,诗人的“云雀”是负有使命的:将人间的忧虑传给上帝!
在《致蝴蝶》一诗中,诗人恳求蝴蝶“靠我近点——切勿飞走/哪怕视觉中片刻停留!/你我百啭千回诉衷肠,/我幼儿期的史家!诗人把孩提时期与妹妹一起抓蝴蝶的情景用童稚清澈的眸子准确地捕捉了下来,给人以轻捷爽快、活灵活现的感觉。此诗虽系童趣生活的写照,却仍然流露出诗人向往自然、与自然和谐交流、精神共鸣的气质。
而《致布谷鸟》一诗,诗人则把布谷鸟描绘成“耳闻无忧无虑的初到者”,欲问“布谷,称你是鸟儿,/或是一个流浪的声音?”因为,“当我偃仰草地时,不断传来高叫声:群山处处在回荡,周遭一片布谷声!”诗人认为,“无需用阳光和鲜花讲/一个喋喋不休的故事”,因为“你--布谷鸟于谿谷中/讲述梦想几个小时”。“三次欢迎,春天的至爱!/甚至与我而言,/你非鸟儿,非可见之物/一种声音,一种神秘。诗人已经把这种布谷的“声音”升华成“一种神秘”,一种超验,一种具有神性的东西。
《看见你,我心跳动》,是诗人在目睹彩虹后抒发的所见所思所感。在诗人看来,彩虹不仅仅是一道风景,而是具有把人生从过去、现在和未来一段一段自然契合地缀在一起的虔诚力量!彩虹就是超自然的象征!透过对意象的深思熟虑,诗人内心萌发出这令人心跳的“感悟”!
在华兹华斯众多的诗作中,大自然以其强有力的感染力影响着诗人的思绪和情感。彩虹是这样,小白屈菜更是如此。在《致小白屈菜》,诗人揶揄那些诗人“头高高挂起,紧盯天宇中闪耀的星星”,“以空虚的心境,/随大流而动;/鲜有留意白屈菜”,所以诗人认为他们是“众皆荒唐求婚者”;“但勤俭的村民,/很少外出活动,/睹汝屋旁欣意浓;/春天来临,你早到了!/”在诗人的内心,将白屈菜视为“善良谦逊的精灵”,“有着惬意的品质”:“无虑周遭怎么看,/你有欢悦的面容/旷野林子巷子里,/都无容身之地,/任尔周遭是何意/内心知足满意。”诗人是借物写人,把小白屈菜不顾一切顶着世俗的白眼、迎春报喜的精神描写得淋漓尽致,兴味盎然。这是一种精神的洒脱,人性的解放,天性的率真。
《水仙花》一诗,作者以浓烈的感情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水仙花之美,生动地再现了大自然的妩媚动人的一面。诗一开始,诗人把自己比作“一朵云孤独地流浪/浩渺地漂流在深谷和山峦之上。”突然,诗人看见在湖旁的树下有一丛水仙花,随后又是一簇簇金色的水仙花,在微风中摇晃着、舞动着。诗的主人公就这样神情俱茂、活灵活现的出现了,作者是赋予了水仙花人格的魅力和精神的力量。接着,诗人从远处对水仙花的动态进行了刻画:“就像不停闪耀的恒星,/在浩瀚的银河系中闪烁发亮,/无穷无尽的延伸着。”在港湾边,诗人目睹了数以千万的水仙快活地晃动着脑袋;尽管旁边的波浪也荡漾着,但水仙花欢乐的摇动远远胜过浪花。面对此情此景,诗人兴会无涯,只痴痴的凝视着,精神一阵震颤,发出“何等财富汝赐予!”的感叹!诗人感受到独处的幸福,因为内心有了水仙花灵动的“闪现”。
《水仙花》通过对水仙生动而富有灵性地刻画,反映了诗人深刻的哲学意蕴和某种神秘的精神。泛神论思想在本诗中得以进一步体现。
华兹华斯在早期为数不少的关于大自然诗歌中表达了这样一个观点:从大自然的世界中比从书本中或其他方面可以学会更多的东西。尽管这种观点有失偏颇,且疏于对理性的苦思冥想和思辨的考量,似乎缺乏哲学的深邃,然而,诗人主张亲近自然,在自然的启发中天然地形成见地,接近于一种朴素的实践观。在《告诫与答复》和《桌子转了过来》中,华兹华斯用虚构对话的方式和一个名叫麦修的朋友争论到底大量阅读有关艺术和自然科学的书籍好,还是从绿野春林中采集红雀鸟和画眉所倾诉的的智慧和真谛更为重要。在《致妹妹》中,诗人毫不掩饰的表达了自己的这种观点:
爱,如今普遍萌生,
悄悄游动在心与心之间;
从人到地,从地到人,
感受总会时刻出现,
片刻的感受会赐予我们
超越五十年的理性:
我们的思想吸吮每个毛孔
属于这个季节的精神。
也许《麻雀窝》一诗是诗人与大自然内心交流,是至真至爱的坦荡自然流露:
老来幸福思所然,童稚少年维翩翩。
明眸聪耳由自然,窃虑幽行微恐间。
热泪源泉傍心房,爱结思量悦赫然。
在这儿,诗人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已经一目了然:自己的聪明才智不是来自于对各种艺术或者科学思辨的深钻细究、苦苦敏思,而在于聆听自然的心声,和自然的内心交流。诗人是捧着一颗感激之心回报自然的!
在《写给妩媚瑰丽的傍晚》一诗的第二部分,华兹华斯以瑰丽无比的诗句,从色泽对比、光度强弱、动静结合的对比手法把山峰、幽谷、林间空地、牛群和牛角、羊群在晚霞的照耀下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天堂美景般的盛况准确地记录了下来,读来如遇梦幻:
幽深的谿谷群峰兀立,
(夕阳)渗进林间空地。
神秘的力量在召唤,
远方的意象被拉近。
那绚丽的光辉,宝石般晶莹,
逢物必染,夺目鲜艳。
视线中清晰地看见,
牛群沿着山侧蜿蜒移动,
牛角熠熠闪亮;
羊群镀上了金色,赫然出现。
您是宁静的时刻,紫色的纪元。
但只要上帝愿意,宁或希望神圣。
告诉我的灵魂,我无法相信
这辉煌全然是您的杰作。
在从未被太阳催促的话语中,
赢得了一份礼物。
天堂的盛况交织在一起,
英伦的牧羊人踩在足下。
这首诗无疑是诗人对自然美景描述的罕有的珍品。尽管在诗的最后几行弥漫着一种对大自然泛神论的崇拜,尽管全诗蒙上了一层浓烈的宗教色彩,但字里行间无不散发着浓郁浪漫的壮美气息。
在许多评论家的眼里,华兹华斯关于大自然最为出色的诗歌莫过于《丁登修道院》。丁登修道院坐落于英国莫芒斯郡南威尔士县,在1536就被废弃了。该诗全名是《写在丁登修道院几英里之上》,顾名思义全诗不是以修道院为中心,而是修道院几英里之上的怀河河畔一带的风光,以及怀河唤起的诗人关于哲学的思考、自然界万物所具有的神性。毫无疑问,这首诗又是作者关于大自然泛神论的一篇代表作。在此,就不再累赘。
与20世纪早期美国意象派大师艾略特所提出的“诗的美感在于意象的呈现,无需直接宣泄情感”意象派理念相比,英国19世纪早期的浪漫主义诗人更为直接、更为率真的抒发自己的感情。这其中有18世纪感伤主义以一贯之的缘故,也有新古典主义的影响,而19世纪末的拉斐尔、王尔德倡导的唯美主义和20世纪初意象诗派,将诗的本质抽象化、唯美化,就美论美,割裂了诗歌基于生活、来源于生活的鲜活。其实,这种玩法早在后唐诗人李商隐的《无题》中已经演绎得炉火纯青,后世再续,也了无新意: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梦晓迷蝴蝶,望帝春心托啼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看看一千多年前晚唐大师的朦胧迷局,千百年来,文人墨客们搜肠刮肚,众说纷纭,一千个人解说有一千个说法,难倒文人才子一大片啊!仍然“栏杆拍遍,无人会”诗人初吟时的真意。二十世纪早期,美国诗人T•S 艾略特的《荒原》和庞德的《诗章》费尽心机、绞尽脑汁,将一大堆堆砌的意象和比喻用不同民族的神话典故罗列出来,意欲难倒世人,结果被眼毒的大师们抵掌之间,轻轻松松的给破译了。看来,在朦胧的世界里,与李商隐相比,艾略特和庞德还是望其项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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