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的“真”:生活就是一首新诗

作者:七月   2016年02月25日 17:10  2016年2月15日《劳动报》    2720    收藏

自2016年1月起,中国新诗为期2年的“新诗百年”系列纪念活动将在全国各地此起彼伏。


“七月派”诗人绿原说过,中国的自由诗从五四发源,经历了曲折的探索过程,到三十年代才由诗人艾青等人开拓成为一条壮阔的河流。绿原所指的自由诗,就是今天我们说的新诗。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吉狄马加说,“艾青开创了中国新诗的先河”;著名翻译家、诗人屠岸老先生则称“艾青是中国新诗的领军人物”……


美国学者罗伯特·C·弗兰德把智利的聂鲁达、土耳其的西特梅克和艾青并举,称他们是现代三位伟大诗人。国内外众多学者、文学家认为,艾青的诗歌不仅是中国的,也属于世界。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国际社会就诺贝尔文学奖应当授予艾青的呼声不断,当时就有西班牙学者阿尔弗雷多·戈麦斯直接致信给中国政府领导,寻求声援。


根据史料记载,艾青在三个重要时期,曾在上海停留。一是1932年从法国回国,4月中到上海,在上海参加“中国左翼美术家联盟”,7月被捕,1934年10月转押到江苏离开上海;二是1936年下半年到沪工作,先后在上海闸及法租界拉都路一带租住,于11月1日自费出版了第一部诗集《大堰河》,“高调”迈入当时的中国文坛,并加入了从事诗歌活动以来的第一个文学组织“中国诗人协会”,任理事;1936年7月离开上海。三是1957年3月,新婚燕尔的艾青、高瑛在上海南京路少住,度过了一生中最值得回忆的美好时光。5月份离沪回京,当年底被开除党籍、撤销一切职务,打成了右派。


艾青出生在浙江金华金东区。2016年1月7日,笔者受中共金华市委金东区宣传部之邀,赴金华参与策划将于今年5月举办的“艾青诗歌节”。


去年年初伊始,笔者相继采访了艾青家人、丁玲秘书王增如等,撰写了数篇有关艾青的诗歌创作之路及艺术成就方面的拙文。本篇起改弦易张,将陆续披露生活中的艾青为人为夫的轶事(多为根据艾青夫人高瑛口述整理),权作“艾青诗歌节”的序曲,以解广大读者对艾青家乡举办“艾青诗歌节”这一文化盛事期待之渴。


艾青在家中

艾青在家中


艾青的“真”


几乎每一位读者都深信不疑——诗人,有敏锐的洞察力,有无尽浪漫的柔情,有像火光一样时时跳动着的思想,自如地驾驭着超凡脱俗的语言……这是因为读者和一个诗人间的情感,是由诗人的诗行作了奠基,随着岁月的砥砺,诗人随之渐渐被“神化”。


从《大堰河——我的保姆》到《复活的土地》,从《我爱这土地》到《火把》、到《黎明的通知》……每一首都是艾青爱国情怀和顽强斗志的凝结,是艾青禀赋势不可挡的喷薄。读者对艾青诗歌的熟谙与对现实生活中的艾青的了解对比,显然对后者的知晓要缺失贫乏得多。对艾青夫人高瑛来说,相濡以沫41年最蚀骨铭心的朝夕厮守,最难忘的是艾青的“真”。虽然艾青作古已近20年,艾青清澈见底的“真”,令高瑛先生忆起,恍如当年。




一、 高瑛叫我不要和你握手


1958年的冬天,艾青一家离开北京,先去北大荒后辗转到新疆。艾青这一“改造”就是21个春秋,近8千个饱蘸辛酸的日日夜夜,住地窝子,捡羊蹄,吃冻死的小猪……日子虽苦,艾青一家在那里也结下了不少“难兄难弟”。1979年平反回到北京,艾青“家”快成了新疆的“驻京办”,迎来客往,大大小小的事一桩接着一桩。说是奔着艾青来的,其实担子落在了高瑛肩上。日子一久,都直奔高瑛去了。艾青落得个清闲,但也难脱掣肘;艾青不善待人接物,引出许多啼笑皆非。


艾青称妻子高瑛是大管家,而女儿玲玲则戏封自己的妈妈是外交部长,她这样描绘高瑛先生:兜里揣着一个小本本,里面记的不是东家就是西家的事,就是没有自个家的事。早晨一睁眼就打开看看,还有哪些事要办?


1981年初秋,高瑛接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刘炳正政委的电话,称农八师某单位的王团长已是癌症晚期,希望来北京治疗,思来想去,只有她这个热心人能帮助张罗。


这头高瑛还没有落实好医院,那边王团长家属带着刘政委的亲笔信,乘飞机用担架抬着王团长就来了北京。王团长在新疆已做过手术,由于癌细胞已扩散,伤口已无法愈合,散发着腐臭,不仅医院不收,连住宿都成了问题。


那时艾青虽已摘掉了“右派”帽子,举家迁回北京,但住房尚未得到解决。好在艾青、高瑛一向乐天达观,暂在北纬饭店安营扎寨。


高瑛使出浑身解数,总算将王团长一行安顿在北纬饭店一层拐角尽头的房间先住了下来。料理停当之后,高瑛告诉了艾青王团长到北京的事。


文革期间,艾青和王团长同在新疆农八师的一个劳动小组,也是一个“战壕”里摸爬滚打过的。艾青二话不说,起身就要与高瑛前去看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高瑛:“王团长的病传染不传染?”高瑛为王团长的事爬上跑下,倦得连话都不愿多说,随口回应艾青:“不传染。你要是怕传染,就不要和他握手。”


艾青夫妇一进门,躺在床上的王团长见到久未谋面的艾青进来,遽然兴奋,边撑起病体边大呼“艾青同志!”并伸过手来,要和艾青握手。这刚刚堆起的浪花,旋即坠落破碎,艾青直截了当地冒出一句令高瑛无地自容也使现场的人惊愕的话:“高瑛叫我不要和你握手!”


艾青的“真”是天性,“真”得遇事只方不圆,闯下不少“祸”。艾青自知改不过了,数十年中的坎坎坷坷,幸好高瑛一路如影相随,一路替艾青“消祸挡灾”。艾青这天又“口吐真言”,还得高瑛帮他分忧化解。


高瑛此刻觉得抚慰病人比责备艾青更重要,她上前紧紧握住王团长的双手,一番情急之下的话,使房间里的尴尬气氛快速“破冰”:“王团长,艾青这个人老是爱开玩笑。他是个书呆子,说话不知深浅,您别介意。


“我知道你开过刀,不知道你伤口在什么地方,我怕艾青见到石河子的人激动,没轻没重,碰着刀口,提醒他不要和你握手,他马上就来向你告密。你说,这气人不气人?”后一段话,尽管是高瑛临场杜撰,却保护了病人的自尊心。艾青和高瑛在病人的房间约摸待了一刻多钟,高瑛和王团长的手始终紧紧握着,直至告辞时才松开。


夫妇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艾青好像忘了方才闯了祸,不等坐下,匪夷所思地嘟囔了一句:“看你俩,手都长在一起了。”


高瑛本以为艾青能为她“救场”的机智夸上几句,不曾想他反倒怪罪起自己,委屈地生起艾青的气来:“你不要说话太随便,出口伤人。你闻到王团长房间的异味没有?他是个快离开人世的人了,我们应该安慰他。你可倒好,还说刺激他的话!”


艾青有一个一直希望能祛除的“陋习”,就是每次惹高瑛恼羞,他总是先为自己找理由辩白,“我是说你说谎,你会编,我不会。你说了就没事了,我说了就犯错误了!”


这就是艾青,那股“真”劲,永远暴露无遗……


不过翌日,艾青主动提出再次看望团长,还让高瑛买了许多点心。高瑛说,这是艾青检讨自己过失的常用方式。这次,他一进门就握住了王团长的手……


二、 自己问丁玲去


1984年的一天上午,高瑛去中国作家协会,当时《中国作家》编辑部在中国作家协会机关办公,高瑛顺道去看望主编杨匡满。高瑛进去的时候,《中国作家》编辑部的工作人员正在热议丁玲办《中国》文学杂志的事。有的说中国作家协会已经有很多同类杂志,丁玲再办一本定是另有企图;有人干脆说丁玲借办杂志另垒文学山头……


高瑛从作家协会回到家,艾青告诉高瑛,丁玲和陈明来过了,是为请他做《中国》文学杂志编委的事而来的。


《中国作家》几个编辑议论时,高瑛就想起,1980年9月随艾青去美国爱荷华出席“中国周末”活动期间,美国当地华文报刊就曾报道了丁玲要创办《中国》杂志的消息,当时艾青和高瑛都没往心里去。


想当初25岁的高瑛抱着不满一岁的儿子、带着5岁的女儿跟艾青去了北大荒、新疆,当重回到北京的时候,已是逾不惑奔天命的人了,经历“反右”及“文革”,遇事自然就思前顾后。高瑛于是劝艾青慎重一些,考虑考虑、商量商量再决定。


艾青的“真”性子,有时简直就是易爆品,一碰即炸。只见他脸一沉:“我要和谁商量?”当高瑛说到要和她商量时,艾青变得愈加不耐烦了:“高瑛啊,你管我管得太多了。我不能什么事情都得向你请示!”


丁玲的绰号“凤姐”是艾青的杰作。艾青表面上叫丁玲“凤姐”,说她是个厉害的女人,但实际上,从不忘彼此之间的战友情——毕竟两位大作家从延安一道走过来的。“反右”之初,艾青被打成右派的起因就是为丁玲说了公道话,即便这样,艾青对丁玲仍旧一如既往。丁玲的事,艾青是不会拒绝的,又何况是夫妇俩一同登门到访盛邀!


艾青跟高瑛固执己见,强调丁玲办一本杂志,无可厚非。何况编委一职本是虚名,何必认真……大多时候,凡高瑛反对的事,艾青虽然会固执一番,亦能“通情达理”妥协。但这次有些反常,夫妇俩的这次分歧,一开锣就到了话不投机的地步。


艾青见高瑛默默回到卧室,他在书房里也慢慢冷静了下来。想起那些年文艺界宗派之争导致的混乱局面,想起一家人在北大荒、新疆的那些不忍回首的日子……心里涌起对高瑛的无限歉疚。他走到卧室拉住高瑛的手,来了个180°大掉头,竟然夸起高瑛刚才提的意见中肯。


耿直的艾青虽然性子像石头一样坚硬,道理本不是别人能跟他灌输得通的,而是他自己想通的。通是通了,往往难摒为人太“真”的性格,说话做事简单明了,像他的诗——朴素、单纯、集中、明快。


如果说方才艾青的执拗,是艾青性格中的“真”的再现,那么,在答应丁玲夫妇出任《中国》文学杂志编委不到几个小时,又收回自己的决定,则是艾青“真”性子的活灵活现。这不,刚跟高瑛统一思想,连喝口水的时间都不等,立即拨通丁玲的电话:“丁玲啊,你们走后,我想了想,《中国》文学杂志的编委够多的,我就不凑热闹了吧。以后我给刊物投稿就是了。”


电话那头,丁玲很无奈,再三请艾青不要推辞……丁玲能想得到的是,能让艾青改变主意的,只有高瑛了。


艾青的“真”,就是一条垂直线,立在那里,不为世事改变方向,风吹雨打也在所不辞。这就把高瑛推到襄岸,成了众矢之的。


因此,就有了丁玲跟艾青说的那三句话——那三句话是艾青和丁玲一起开会,会议之余丁玲找艾青说的“肺腑之言”。丁玲的第一句是:艾青,你是好人,太好太好的好人。但耳根软,缺少主见;第二句是:小心有人调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当说到丁玲跟艾青说的第三句话,艾青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匆匆说了一句“想不起来”打住了话题,并以“你要有兴趣,自己问丁玲去。”躲开了高瑛的追问。


因此,就有了舒群在艾青面前的调侃:山东老婆厉害,他已嘱咐自己的儿子,今后不要娶山东女人做媳妇。尽管舒群没有指名道姓,但高瑛是山东人,艾青又在场,在场的人一听就明白了。


……


丁玲的第三句话,高瑛判断是针对她来的,至于到底说了什么,高瑛此后再没有问过艾青,艾青也不再“想起来”了。随着丁玲、艾青的先后离世,丁玲跟艾青说第三句话,也就成了“悬案”。但这第三句话,是艾青的“真”一手塑造的。不过,艾青的“真”,“真”起来倒是旗帜鲜明、立场坚定的,当舒群“痛斥”山东女人时,艾青紧接着就说了一句“幸好我找了一个山东老婆。如果不是找了山东老婆,我就活不到今天了!”这话传到高瑛耳朵里,高瑛不禁唏嘘不已。


三、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爱上了你


艾青的写作格言:诗人必须说真话。


记忆中,艾青鲜有爱情诗创作。1957年艾青在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作过一场诗歌讲座,曾经质疑了一些爱情诗的个性缺位。艾青说什么是庸俗的爱情诗,是从人家那里抄来的,已经写过不知多少遍的。而你自己的东西,就不会成为庸俗的。


艾青和高瑛之间绝不庸俗的骇世爱情,正是因为艾青敢于挑战世俗,正是艾青敢于向高瑛道出了心中有失大诗人身份的“秘密”,方修得爱情正果。这个“秘密”,就是艾青拒绝伪装的真话。


不过艾青最初向高瑛表达心中的爱慕,七拐八绕的,总是说不到正题上。用现在时髦的话说,艾青居然很萌,憋出了一连串“您读过我的诗吗?”“您写过诗吗?”等等提问式的“友好”,直教高瑛觉得自己是在接受面试。


艾青这般不会谈恋爱,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高瑛喜欢和爱上这位大诗人。艾青和高瑛彼此间渐生爱意之后,中国作家协会的领导当时为了制止这段姻缘,把高瑛悄悄地调到了《人民文学》编辑部。见不到高瑛的艾青,生怕这刚燃起的爱情之火由此被浇灭,食不甘味。要不是高瑛急中生智,把爱的回声,从小说中找出对应文字,用红笔勾出,请《人民文学》的编辑谈家芳转交给了艾青,艾青那颗悬着的心不知何时能落了地?!又怎能挺过辗转反侧的不眠长夜?!


有过一次失败婚姻教训的高瑛,面对艾青不遮不掩的感情表白,偶有疑惑。


艾青出生于1910年,高瑛出生于1933年,年龄相差23岁。两人相遇是在1955年,那时候艾青45岁,已在近天命途中,高瑛22岁,刚过桃李年华。


毋庸说是在上世纪50年代,即便是到了现在,这样的婚恋,也是爆屏的头条新闻。当时的《中国青年》杂志就刊发过一篇题为《新时代里的寄生草》的文章,并同期刊发了一篇《应该追求什么》的评论,足见当时的声势之浩荡。文章直指高瑛主动追求艾青,追求的是艾青的名誉、地位。这篇流传甚广的文章,困扰了艾青和高瑛很多年,从东北到西北,走到哪里,几乎都有人提及。高瑛和艾青的爱情,从最初的阻扰到困扰,皆已成为他们相濡以沫夫妻生活的一部分。


那么,对艾青并不算多的表白将信将疑的高瑛,心理的防线,又是怎么被艾青瓦解的呢?以致从此跟着艾青,永不悖离。


这,还是归功于艾青的“真”。高瑛曾经往坏里“打量”过艾青,怀疑过艾青的爱情观和家庭观。在一次约会时,高瑛直言不讳地问艾青,为什么会爱上她?艾青是这样回答的高瑛:“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爱上了你;在你知道了的时候,我了解了你,离不开你。”


那时,艾青刚结束了五年的离婚官司,心力交瘁。但对爱情的渴望,对婚姻的信念,仍像年轻人一样义无反顾。艾青以自己毫无保留的“真”,“电倒”了高瑛。


回忆往事,高瑛仿佛回到了当年。高瑛清楚地记得当时有几个条件不错的女性曾同时在追艾青。高瑛说,自己的条件并不算是最好的。艾青曾有一幕不易察觉的内心反应,让高瑛黯然伤神。那是艾青的妹妹从上海到北京,与高瑛甫一见面,就直奔高瑛“有没有对象”的话题。就在高瑛如实地回答“结过婚的”的那一刹那,她看到了一旁的艾青先是愣了愣,然后扭过头去,眼睛盯着作家协会院内的一棵古松不放——高瑛断定艾青自此对自己偃旗息鼓。


数日以后,艾青告诉高瑛的却是另外一个答案。艾青将他妹妹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高瑛,以示自己对高瑛的爱不改初心。


艾青的妹妹离开北京前,力劝艾青不要再和高瑛接触。艾青向高瑛吐露他的“真”:那天她和他妹妹见面之后,妹妹的意见让他痛不堪言,想了想,心里还是放不下高瑛。


他反诘高瑛,“你知不知道,我是真的爱上了你,你说怎么办?”


据艾青自己说,他决定选择高瑛,是文怀沙的母亲替他拿了主意。艾青那个时候和文怀沙是无话不谈的酒友,常常一起小酌。艾青跟高瑛相恋时,艾青的确带高瑛去过文怀沙家。文怀沙的母亲跟艾青是这样说的:这个山东姑娘很可爱,我看她是会跟你过一辈子的,娶了她吧。


文怀沙母亲的话,完全得到了应验。高瑛将自己全部的爱,奉献给了艾青。艾青仙逝的时候,高瑛才63岁,不乏有人试着追求,被高瑛一一婉拒。高瑛说,“从我跟艾青相爱那刻起,我的整个人完完全全地交给了艾青,哪有地方容得下别人!”


高瑛嫁给艾青,尽管在当时社会上闹的沸沸扬扬,所有的舆论都以批评高瑛贪慕虚荣占据上风。但随着艾青被打为右派,高瑛抱着不足一岁的孩子,一同去了北大荒;随着艾青在生命最后一刻,高瑛紧紧靠在艾青胸前,贴着爱人的只属于她的那颗心,一切非议和批评都随历史的风烟消云散了。


其实,当年艾青被划为右派,组织曾屡次找高瑛谈话,要她跟艾青划清界限,高瑛当时回答的是:“我没法和艾青划清界限,因为我不能和他离婚,为了纯洁团组织,我主动退团。”当她中途逃离批判会现场,一口气跑回家,回到艾青身边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你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跟着你。”他们爱情的忠贞和纯洁,早在那时就不容挑剔。


四、 你不要勾引人家


如果不是高瑛本人“泄露”,对于艾青这样一位诗歌巨人,任何人都不会把他和“醋坛子”联系在一起的。艾青和高瑛间的大大小小的醋事不少,有一件醋事,还是王震充当了这对“老夫少妻”的调停人。


有爱就有“醋”,我常常想,就醋意本身,是两个彼此相爱的人一手酿造的。酿着酿着,一不留神,醋瓶就倒了。当一方为另外一方的某种言谈举止心生醋意时,只能说明这一方强烈地爱着对方。


艾青一家是在1958年去的北大荒,落脚在一个叫南横林子的地方。那个地方,当时只有一口水井供农场职工生活饮用。场部派来一位肤色黝黑的四川籍年轻人,每天给艾青家挑水。


高瑛调到中国作家协会之前,就是鲁艺文工团的舞蹈演员,生性活泼好动,又能歌善舞。一天,高瑛抱着一岁的儿子站在家门口,这时农场的广播里刚好播放着《柳堡的故事》中的插曲《九九艳阳天》,听着听着,高瑛高兴地跟着先哼后唱了起来,嗓音也渐渐放开。


不等挑水的年轻人走远,已经起了“醋意”的艾青向高瑛“发难”:“这歌唱给谁听的?”


高瑛连想都没想,如实回答艾青,说是唱给自己听的。


艾青这天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高瑛抱着孩子的背影,听着24岁的她唱着悠远的《九九艳阳天》,强烈的怜爱和怅然若失交集到一起产生的莫名情绪,痛苦地抽打着他。艾青心里明明知道高瑛说的是真话,但此时更愿意她说成是唱给襁褓中的孩子或是他听的,嗓门也不由自主地比平常高出了几度:“为什么不到屋子里唱,你是不是唱给那个挑水的小伙子听的?”


高瑛本来是就听着广播跟着旋律不知不觉地唱了起来,这时候她还没觉察到艾青今天的异常,半开玩笑地“逗”艾青:“你说对了,我就是唱给他听的。”


艾青说话的腔调愈发怪里怪气,乃至是不客气了:“你要注意了,这个林子里,男人多,女人少,那个小伙子听你唱‘18岁的哥哥坐在那河边’是会动心的,说不定他心里就会想——18岁的哥哥在给你挑水呢。”


高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今天的这件事的严重性,仍像往常一样,沉浸在跟艾青“斗智斗勇”的周旋中:“要是那个小伙子真这么想,就太好了!他给我们家挑水,我给他唱歌,慰劳慰劳他。”


高瑛一再的“粗心”,终于把艾青“惹毛”了,艾青这当儿已经跌入到了随时可以着火的遭际,声色俱厉:“你也不是个天涯歌女,走到哪里就唱到哪里。”


这时,高瑛还继续她的“满不在乎”:“生活就是个大舞台,想在哪里唱就在哪里唱。”


高瑛的接连“顶撞”,终于把艾青撞急了眼,艾青说:“高瑛啊,你不要太轻浮了。你不要忘记这是个什么地方,你不要忘记你是艾青的夫人。”


艾青一连用了三个“不要”。从相爱到结婚,到现在,艾青第一次直呼高瑛的全名,话音落下,艾青又补了一句“不要”——“你不要勾引人家。”


艾青跟高瑛在一起的日子,吃醋的故事远不止那么一次,只是这次闹得动静有点大,闹到了王震部长那里去了。当时刚好王震部长在852农场视察工作,高瑛找王震部长告状去了。在王震部长的左右开弓,一番紧急公关下,这事很快就过去了,老夫不日就和好如初了!


事后,艾青却装作若无其事,有点死不认罪的劲头。高瑛吓唬艾青,“如果说话再那么刻薄,要带着孩子远走高飞了。”艾青并无慌张之意,反倒大“喝”一声,“你想往哪里飞?”


高瑛借机解气:“哪里有自由,就往哪里飞。”


艾青不由分说上前把高瑛的两个胳膊扭在身后,佯装嗔怒,“我要把你的翅膀折断,叫你飞不起来。”随后两人相拥而笑。


高瑛有一首题为《藤》的小诗,只有三行:


属你最多情

爱上了谁

就和谁缠绵一生


屠岸老先生说,这个藤实际上是高瑛的自我写照,而我则认为,这首诗同样折射了艾青对高瑛的依恋和刻骨铭心的爱。而高瑛的另外一首只有四行的《红豆》:“红得真/红得纯/像鲜血的凝固/像缩小了的心”,却是对艾青和高瑛无瑕爱情的诠释。





责任编辑:Tia
扫描二维码以在移动设备观看

诗讯热力榜

  1. 积极建构彰显当代中国特色的诗歌美学——“中华诗词传承与发展专题研讨会”综述‍
  2. 何为好诗——当代著名诗人论诗访谈录
  3. 批评家张清华访谈:理论与创作的双向奔赴
  4. “每日好诗直播间”走进中山大学通识教育课堂
  5. 每日好诗第421期(现代诗)入围作品公示
  6. 每日好诗第421期(旧体诗)入围作品公示
  7. 屈子行吟·诗歌之源——2024中国·怀化屈原爱国怀乡诗歌奖征稿启事
  8. 2024年“春天送你一首诗”活动征稿启事
  9. 第417期“每日好诗”公开征集网友评论的公告
  10. 第418期“每日好诗”公开征集网友评论的公告
  1. 屈子行吟·诗歌之源——2024中国·怀化屈原爱国怀乡诗歌奖征稿启事
  2. 中国南阳·“月季诗会”采风作品小辑
  3. 每日好诗第420期(现代诗)入围作品公示
  4. 张宏森:在新时代山乡巨变中开辟文学的广阔天地
  5. 东莞青年诗人展之六:莫寒的诗
  6. 每日好诗第420期(旧体诗)入围作品公示
  7. 2024“春天送你一首诗”征集选 | 第五辑
  8. 东莞青年诗人展之五:莫小闲的诗
  9. 《诗刊》改版保定恳谈会暨《京津冀诗人》一周年纪念活动古城举行
  10. 2024第二届“天涯诗会”征稿启事
  1. 2024年“春天送你一首诗”活动征稿启事
  2. 中国作家协会致全国作家和文学工作者的新春贺信
  3. 每日好诗第415期(现代诗)入围作品公示
  4. 2024年橘花诗会诗歌征集启事
  5. 最后的高音:论吉狄马加 | 《作家》24年2月号
  6. 每日好诗第415期(旧体诗)入围作品公示
  7. 新华社特稿丨习近平:文化传承创新的引领人
  8. 每日好诗第416期(现代诗)入围作品公示
  9. 第413期“每日好诗”公开征集网友评论的公告
  10. 每日好诗第414期(现代诗)入围作品公示
  1. 中国诗歌网开通“《诗刊》投稿专区”
  2. 《诗刊》征集广告词
  3. 清新旷达 笔底无尘——读温皓然古典诗词
  4. 同舟共济,以诗抗疫——全国抗疫诗歌征集启事
  5. 关于诗和诗人的有关话题
  6. 寻找诗意 美丽人生——上海向诗歌爱好者发出邀请
  7. 赏析《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8. 以现代诗歌实践探寻现代诗歌的本原
  9. 公告: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评选相关事宜
  10. 首届“国际诗酒文化大会”征稿启事 (现代诗、旧体诗、书法、朗诵、标志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