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及鹤壁，启动山水之念》（组诗）

《淇河：从诗里来，终究要回到诗里去》
1
晨曦中，一条大水在《诗经》里翻身，被浪漫的文字
驼行几千年。河水汤汤，诗意渐浓，汉字排满鹤壁
词语是两岸的花，漫过经年的宣纸，流经布艺的中原

涛声里埋伏着闪电，开口便抵达朝歌，威严之下
流淌成圣贤，若水口吐莲花，而我，已提前适应了吟诵
在渡口勾勒一幅画，动用毕生的念想取悦淇水

悠悠文明，深植于地下，水的速度，小于回忆的速度
意念无法追溯遥远的辽阔，磅礴的诗意发自心底
流经多情的土地，卸下忧伤，继续推送着华夏的故事

2
淇河喂养的辞藻，从水底出发，流出骨缝
风过春秋，把《诗经》吹旧、吹黄，像祖传的家谱
铭刻着世代忠良，从书里经过，染上几分佛性

如扁舟行船，载不动诗情，涟漪、浪花、波澜
铸就不朽的诗篇。名词终于有了姓氏，经文默立笔端
木鱼声声，将我拒绝，拒绝我遁入空门的善念

一个个深藏不露的汉字洇出水面，爬上落叶。枯枝
像一艘迷路的小船，在战国的疆土上远走他乡，远处的东西
都是被抽象了的，岁月是，两军阵前的呼声，也是

刀枪剑戟的交涉中安插了落日和赞美诗，动词伸开懒腰
一杯月光藏不下太多誓言，醉已清醒，梦已饱满
褪去戎装的夜晚，星星在枝头，几个丰满的汉字窈窕动人

3
需要一杯专制的酒，退到三千年前，捧出诗的暖意
醉成一个趔趄，被成精的古文扶起，荒诞，深入肌理
影子生出了新芽，七窍幻作神龛，摆满果香和颤栗

在大河上行走的人，不是去了天堂，就是回到传说
大禹、周文王、汉武大帝……从血管里纷纷溢出
歌颂的文字化作潮汐，把波浪筑成祭坛
来自一首草书的诗，后来传成经典，迎娶那一河忧伤

能有多少僧侣像我这样虔诚，打淇河身旁经过
留下诗行。我，是一个平凡的诗者，独立岸边吟诵
怎样的铿锵催开石头上的花，令浩荡的诗句满满一身

4
在河边行走，那是我想要的坚定、执着。足以
拂动幡幌，让风儿转动经筒，多想把泥沙留给沃野
把自己留下，将骨肉归还土地，让血液倾入海洋

那缱绻的江山，一河流觞，意念在脑中决堤，不问朝堂
无关战乱。魏晋之风，汉唐秋月，利刃之上重叠一座城池
涟漪如兵临城下，人性暴露出逶迤的光，用一把剑

斩下自己的头颅，让悼词存活下来，成为诗和远方
把椎骨举过头顶垂钓，什么样的诱饵能让历史重现真身
一条大河的秉性突显出来，化作覆灭的河床

5
大河就是脐带，让谁吮吸着营养把古老的故事养大
这一夜终不能寐，灵魂深处，刚擦干的泪眼，被月光浸湿
我在岸边守候，没有情节的故事还在发生，反复袭来

汉字几经倾倒，却不曾向王侯将相折腰。无人摆渡的月光
辗转反侧，扶不起一河的辞藻。波涛，葳蕤而来
浪花触景生情，一个故事叠加一个故事，在氤氲里完成交媾

一叶扁舟正从诗里赶来，枕着一盏潺潺的光，入梦
不再独酌，不敢起身，摆脱不了的意念，正在强行登岸
诗句不动声色地浮现，成了大船载不动的情事

6
风在打磨一支巨大的笔，在河面铺开的宣纸上作画
月影、古人、传说走出水面，跟着诗句沸腾起来
不敢摇动那支衰老的橹，生怕触动古典的小令

几个名词席地而坐，在堤坝上痛饮，学着我的模样
搅动微澜，身体里风声迭起，故国升温
鹤壁的双眼，寂静颤栗，脱口而出的意象，还未生成

脱去几个名词，裸着身子投奔令人敬畏的大水
我是一只佯醉的枯笔，在夜色里临摹走远的失地
泼墨一把热泪，等待，像形容词一样，被推拉变形

7
在异乡，将文字从火中取出，置于砧板，反复锤炼
经年时光，正把自己打薄，岁月里流水已逝
想象正在展开，像绵软的河床，一步一声感叹

回忆已成脚印，踩踏不一的朝堂，失败酝酿一切成功
佛声渐远，经卷出奇得瘦，我从枯灯的尽头而来
结交不一样的名词，在汉语的城堡里泄露中原的旧址

河水深藏钟声，用尽全部涟漪超度古人，上善若水
我在最后一柱香火里找到肉身，举目无亲
注定要遇到另一种命运，开口无言，无端泪涌


《拜谒鹤壁山水：尊崇信仰的前世今生》
1
素颜山水直入云霄，缥缈的云绮，是哪位圣女
遗落凡间的巾纱？宛若轻袖，曼妙多姿
峰壑氤氲着善感的心事，花满翠山，草长出风骨

浸润葱郁的石头拾级而上，蜿蜒的山路命运多舛
怪石从山麓蹒跚，抵达三界
这里是云梦山，一座藏满天机的孤城，我并非行者
三更起身，履行佛约，禅语从古老的传说中来

在朝歌置换通关文牒，与鬼谷子来一场虚构的争辩
不知登攀的脚印深入浅出，如同荣辱交替的王朝
书简，正为天地留白，巨大的心跳声，不知所安何处

2
大坯山葳蕤之气，怀揣浩荡的君臣民心，丛生啼鸣
摩崖大佛，慈悲广度，秋风很疾，把岩松吹成一面旗帜
多想化作一只飞鸟，波澜不惊，多情的羽翼劈开雾霭

在云端俯视，拔地而起的寥廓通透入心，不敢辜负清风
不敢辜负石头和浮雕，巨大的山体，站成一座庙堂
呜呼！这里就是大坯，活佛总惊现于山水

忍俊尘世的疼痛，传递出千里光芒，鹤壁，鹤壁
在最有温度的地方，斋素、抄经、低首、合掌
空气里荡起五千年的褶皱，一朵花，在史诗里盛开

3
白龙庙瀑布，动如神祇，止若喑哑。从天而降的梵影
正在传说中打开，我必须承认，我打扰了他的安宁
领悟了他的神性，从天而降的宿命，尊崇信仰的前世今生
打翻情思万劫不复，哪里的灯盏还未耗尽，请将我认领
倩影之上绣有鸟鸣，按照经文的顺序生长

把自己潜藏在暗处，等待钟声响起，那是灵魂最好的归宿
金山嘉佑禅寺，缭绕的烟雾，就像委婉的情愫沁入骨髓
溪泉山中，高声吟诵古老的《九歌》，声带颤抖
如同摸到了大地的命门，此刻夕光，斟满汩汩的清泉

4
谁在为屏风山松解钮扣，我竭力抵达的旷世之美
摸着大山的脊脉，深感异乡为客的孤独，身体里诗意回环
没有多余的幻觉扶住绿藻，不敢惊扰涓涓溪水的圣洁
水的清恬，与我暗影重叠。挥毫，多蘸一笔浓情的乳汁
把墨染的轮廓搬于纸上。我不再挪步，怕扰了圣贤

宝灵寺外，晚祷的钟声送来慈悲，如此净心
如同履行庄重的剃度仪式，老人峰是一粒仙丹，遗落人间
钟声单枪匹马已去，悲悯的汉字顺从灵魂的荒芜
刀锋暗藏体内，准备刺杀近处的风景，荆轲墓前再无妄语

5
在盘龙山，赞美一贫如洗，向往、憧憬、欲望在此打折
旖旎中藏着巨斧，一点点削砍人的浮躁、荒诞和狂妄
在悬崖上脱帽眺望，呐喊青春，一条江，湿漉漉的身影
爬上苍茫的山。阳光比洛阳纸贵，鹤壁放下久端的腰身
动用一束残弱的光，撩慰孤独和高冷的光阴。濡湿的空气
无法修葺我内心的腐朽，钟声还在搓洗着骨头
古典主义的青草在林间布道。故事越来越单薄，忍住岑寂

是静心洞拯救了宿命，燃一柱香，为前世的孽缘赎罪
在江湖也在庙堂，醉倒，拿经书垫背，风里有了骇世的真相
何来的欲望包裹肉身，等待时间的拂尘驱赶一个死去的魂

6
故事葳蕤，在丛中盛开，时常萌生未曾有过的幻觉
面对青林如临隽永，过分的绿在体内发芽，面对山野
片刻宁静，从绿水中挑骨头，与命运对簿公堂

我欣喜若狂，转瞬又抱头痛哭，接一杯凌厉的风
锻打坚硬的心脏，七里沟的秀水清澈见底，天空低进骨头
抚摸若瑟天主堂教外的花草，仿如游走在圣贤体内
留步，和子贡来一盘棋，参禅悟道。山体滴下昨夜的星辰
绿叶悬挂佛珠，屏住呼吸，闻阵阵幽香

叠影重重，美轮美奂，倦鸟轻啼，交出翠意盎然的扇面
殿堂般的尊严让人忘却归路，任凭巨大的屏障断送我
——残余的青春和经年的轮回，于是，宠辱不惊去留无意

7
山歌生出佛心，云游僧手托仙钵，在重生的路上
欲感化一只倦怠的飞鸟，或是一位忧怨的路人。在浮丘山亭
精雕细琢一杯苦茶送别故人。饮一口，便嗅到大山的赤诚
层峦叠嶂的绿，欲说还休，格外掩人耳目，微光在心底发酵

关于离别，我不敢说谎，山巅离雷霆太近。唯有茶，不附庸山水
保持清高，只因涅磐之际学会的巫术，教人迷醉山野青林
我自怨不是画师，无法提起俊瘦的笔勾勒山水，一个人
就是一座山，体内繁花已盛，这通用的美感惊动古今

从山佛的眼里抠下泪滴，把自己养大，可惜我早已
过了幻想的年纪，守住清净，把虚空的身体一次次抱紧
 
8
在五岩山，一切都美成了假的，我没有过度纵情，只有
清酒、茗茶、吟诗、风亭更适合它。诗歌和经卷一笑而过
从山巅采来张力，用叠嶂的词汇锻造骨骼，用一片云
或一声鸟叫点缀丰满。倒一口清酒，韵脚还在复活的路上
请草木虫鸣喝一杯，山中湿气如同药引令我迷醉不堪
只有奇花异草孵出的山歌，才能最终消解

滴酒未沾却独醉山野，神仙、苍穹、宫阙，濡湿的山体
像一本尘封的布籍，教我重新认识“锦绣河山”的意义：绣山
奇秀壮丽；绣水，灵韵多情；绣树，苍翠凝神；还有绣云
飘如仙逸……所有的针线在这里集结成诗，不乱针脚
牟山已成仙境，悬在半空，度人的气息足以聊慰人间的殇

9
荒芜中，沿溪小径加重了暮色，潺潺水声令人倾倒
一个藏不住记忆的人，骨缝里散发着古老的香
那就醉一次吧，不要醒来，手持春秋经卷，腰别战国刀剑
多想把这一切带回市井，还是罢了。就让我一个人
恍惚着走出梦境，回到凡间，留下诗行：
黄昏洇染着黄昏，鸟鸣推送着鸟鸣，这曼妙的鹤壁山水
令我钟爱一生，不舍离去——此乃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