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春节(组诗)

花灯施工现场

钢条作骨架
竹丝作经伟
一块块绸布
缀起来
而我这盏灯
许久都没亮了



逛花市

兰花，桔子，海棠
她们一个靠着一个
桃花，百合，水仙花
她们一丛一赶着一丛
就像我们村里的姑娘们
都来赶集了

守岁

我打开所有的灯
客厅，卧室，厨房
洗手间，阳台
我在这廠亮的人世
做一次廠亮的人

年

一年复一年
我被它追着
不敢停歇
我听见它的蹄声
像爆裂的花朵
从我头上压过去

湿地公园

有些树木下了河
有些水草上了山
那些在岸上的事物
却不知自己该去哪儿
湿地公园门口，站着
不知该去哪儿的我

桂山深处种树人

他开荒种下第一棵沉香树
他种下了第十万零七棵树
我从山上下来
他站在树丛里，我们
就像两棵突然相逢的树
一棵是沉香，一棵是秋枫

初一入深山

一只蚂蚁爬上我的手机
我想它也有在远方过年的亲戚?
这时候我正走在山径上
松树们不荀言笑
溪水不肯停下来

天黑我出山时
把当手杖的树枝还给大山
而我却还不回自已

初三又至福获村

巨大的桉树摇啊摇
好像没有根基
竹林里有窃窃细语
水面撒落了一层沙金

走了的人不再回来
回来的人找不到自己
这些留下的相思树和马尾松
在重新辨认彼此

风啊，浪一样涌过来又涌过去
和我的唇多么贴近

初五访南坑村

进了南坑村的人
就像村里竹子
都挺直了腰杆
巨大的南坑村
是一条隐秘的峡谷
坑里的岁月日影一般悠长
掉进南坑村，才知道
人生和世界不过是
从一个坑跳进另一个坑

认亲

初六这天，我去紫马岭
给亲友们拜年
橄榄树从海外归来
刺桐还是一身乡土气
白玉兰君子临风
硕大的荔枝树
多么像岭南宽厚的长者
登上揽胜阁，我看见
这些亲人们住满了石岐城

2O17年春节

花朵!花朵!

我从泪水里提取空寂
露珠里长满了脑袋
扛锹的人，挖出自己
埋藏了许久的脸

黑水牛走进山的肋骨
石头喊醒亲人。根
从雨水里伸出手掌
春天从枝头上抓住拳头

一座城市坐在一条树枝上
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思念里
打开一座城的人
在灯下，打开一朵
多年前的花

2017年2月7日

庄家

村里的人一个个地少了
先是李大爷，再是李二爷
王大爷之后，秦大哥
去后山收麦子
倒在麦地里就睡着了
好象这事也要轮流来做庄

回家坐在阳台上看三角梅
终于看出一点眉目来
先是花开最远的枝头，然后次远
依次类推，从顶端的枝条
层层往下开放，最后是根部的短芽
也含苞欲放。总之人一样
不管高矮胖瘦，贫贱富贵
都要在疆场上搏杀一回

我知道了最大的庄家是谁

2017年2月8日

在一朵蔷薇里看见自己的肉身

黑暗羽毛一样落下来
火焰的翅膀悄悄收起
黄昏的蔷薇躲进树影里
像胆小的我，躲避潮水的进袭
她收起来的麻布裙子
有着一两处撕裂的伤口
多么羞涩的人，耻于奔走
鲜亮的光芒，红色的唇
都萎靡成岁月里的残迹
抽身而去的事物是走失的马群
站在明亮月光下的舞者
和那些小贩，工人，补鞋者
如花朵，在黑暗里
悄悄地缝补着，自己的肉身

2017年2月9日

西风

西风是个浪子，和我
游荡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
它抱住炊烟摇来遥去
在很远的地方
我就听见它的金戈之声
有着刀伐铁击的绝然之气

昨天，我站在起湾道的十字路口
和西风迎头撞上。我看看天
它黑着一张鬼脸，我欠它的
我用骨头还回去。西风
还是像多年前那个故人
不着形迹，不为物役

前天，在牌桌上杠了一张西风
张二爷就去了医院的ICU里

2017年2月10日

小兄弟

三棵辣椒，盆栽的
就像三兄弟
在互相竞争着长大
老大老二长得身高体壮
唯有老三躲在角落里
瘦骨伶仃地像营养不良

老大老二开花了结仔了
隔壁家的大狗二狗结婚了
一串串辣椒陆续地挂出来
老三依然不语，沉默着
那天，在珠海打工的何三狗
从脚手上掉了下来

参加完他的送行仪式回来后
我看见老三这颗小辣椒
挂出了两粒子弹大的果子

2017年2月13日

开会

今天，在富湾南路上
误入了一场大会

可能是正在自由发言
好多大嗓子在演讲
有的洪亮，有的高亢
有的婉转，有的纤细

我不知道是不是两党议员
撸开袖子，争吵激烈
或者民生提案又没通过
他们也有个生病的老娘？
还是麻雀的儿子没有学上？

鸟儿们真好，可以
自由争吵。在这个春天里
我也想亮开嗓子

2017年情人节

打补丁的人

他们拿着镐，砖刀
铁锤，还有骨头
在马路上，在大桥中

人性的裂缝，像闪电
消失在一个个团队里
白天补一块，夜晚补一块

有时候，我看见一些方阵
像排开的电脑，打开盒子
和脑袋上的后门

塞进了无数的棉花和糖果
忙碌的人，忘记了自己的伤

2017年2月15日

教师

它选择了繁茂的高枝
下面是奔涌的溪流
这和声和伴奏都是天然的

它引亢，用短促的引子
引导着它精干的小合唱团员们
进入状态时，它会忘情地高歌

每一天，我都看见它
这个旗手和哨兵
多么称职，一次又一次

教会它后面的队伍
绕过石头，杂草和玻璃碎片
翻过枯叶，涉过积水
毫无悬念地抵达食物和营地

在每一个宏伟和幽深的地方
它们和他们，伸出先知的树叶

2017年2月16日

打着灯笼的人

墙围过来，墙在围堵
砖墙铁墙和肉墙
我在山下，艰难地翻身
抓住飞逝的鸟翼
五百年后，那个执灯的人
还没走过桥来
我要一点一点地剥
剥、剥，剥开一层层的锈色
剥开墙上的记忆
我在乱石丛中
寻找那颗莲子之心
照见我的人啊
我们在过去在未来相见
就像针尖见到针尖
麦芒，见到麦芒

2017年2月18日
宁静(组诗)

1，二爷

他和二爷去接堂叔
堂叔躲到一个盒子里
怕见人似的
二爷抱着盒子
就往回走往回走往回走
直到走过了家门三十里

三天后二爷下地割麦子
一天割就了5亩地

2，大病

堂哥生了大病
医生不肯再下单开药
堂哥就搬回家住进堂屋里
睡在棺材旁

不睡棺材的时候
堂哥就敞开肚皮吃敞开肚皮喝
吃了喝了就扛石头
整夜整夜挑泥巴

二十五年后我碰到堂哥
他正往十八楼搬砖头

3，讨债人

1998年
我和二毛到乡下讨工钱
欠钱的张三娃不在家
他婆娘拖着儿子掏地瓜

从她家出来，我说二毛我们吃饭吧
二毛说你吃吧我不饿
我说我没钱你有钱
二毛赶忙说我没钱

你钱呢你钱呢？
我问了二十里路二毛才说
我看见张三娃儿子脸都冻乌了
就把80元全放她家里了

那天，那风把我吹得凉凉的

2017年2月20日

老贝

每晚我从广场走回来
都被民族风刮歪了
西餐厅门外，打着整齐领带的
领班，和穿制服的队员们
跳着小苹果

卖菜的人收了三轮车
下班的职员被写字楼牙膏般挤出来
送媒工正吭哧吭哧地爬上七楼
扫地阿姨收走最后一片落叶

雕像正立在暮色里
哦，我们也曾有过英雄的年代
我想起老贝(贝多芬)
(多像隔壁那个教授老头)
已久未谋面。我要问问他

买了房子没有?目前住哪个小区?

2O17年2月21日

天鹅之歌

天上掉下一根羽毛
我看见穿白衣的人
来来往往。我一身素黑
像一只干柴般的乌鸦
笨拙的人啊，临水的人啊
火焰越烧越大

当我穿过沼泽
云朵落下来，灰烬一般
包裹的棉花层层打开
就像打开一层层谎言的锡纸

雪落下来，神回到人间
天鹅在纸上起舞
湖面上，她摇摇晃晃
我像羽毛一样浮上来

2017年2月22日

城际轻轨

如果我在万米以上
就会看见珠三角的水网上
游着一条条蜿蜒曲折的蟮鱼
它一会儿从东江窜到珠江
一会又从西江驶到石岐河

我是一条小鱼，依附在它身上
赶着一场又一场的聚会
当我捂热了一枚铜钱的愿望
在行礼堆里，探出了半个脑袋

我们都属于风一般的人
用我们用柔软的身子
去一次次撞向，那些坚硬的城市
或者从深圳这家大院踱到了
那家叫做广州的大院子

2017年2月23日

身体里的寺庙

苍露轻轻掠过
有些枯黄的荷叶
檐角咬下半块月亮
就像我，咬紧时间
这枚坚硬的钢环

没人的时候
我敲响自已的钟
那个在黑夜里
唱歌的少年哟
比钟声还要老迈

经年累月的人
忙碌是一部经书
泥石流之后
牧羊姑娘，带走
庙里最后一头羔羊

2017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