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祭贴

作者: 2017年03月06日02:52 浏览:276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题记:
自祭贴
自祭贴(组诗十五首)

黄曙辉

作者简介:黄曙辉,男,汉族,祖籍新邵,出生于安化,现居益阳。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益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过诗集《荒原深处》《大地空茫》《在时光的锋刃上》《水边书》等著作。作品见于《诗刊》《星星》《诗林》《中国诗人》《诗潮》《绿风》《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上海诗人》等众多刊物,并入选多种选本。



眼睛之诗

越来越对自己的眼睛没有了信心。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事物
都在一片模糊里,各自模糊
模糊好像才是王道。和板桥先生说过的名言一样
 
从前清澈如水,如冰,如镜,如祖传的良心
看得见看得清所有的物事。即使惊讶
睁大的眼睛,也只是一种欢乐的表情。后来
逐渐看不清远方的景色——
隐喻意味太重的地平线,也在模糊的视线里
模糊成一把剑,一条绳,一种命
老花接踵而至。哈哈镜一样的生活
早已超过我变形的想象
 
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其实只是一种形式主义的表情
一厢情愿的爱
已经在这个朝代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鼓出一双大眼睛的人,眼睛里喷溅出火焰
有时候他恨不得将眼睛取出扔掉
成为荷马或者阿炳。盲诗人在眼睛上打着主意
对于强行闯入眼睛里的事物,他没有办法赶将出去
太多的阴翳占据了眼睛
 
黑色的翅膀铺天盖地,确实与他的眼睛
有着相同的颜色。在漫无边际的黑色里
他的那一双黑色的眼睛,正在收藏
越来越多的烈火,颜色,以及
无需听得清楚的声音

  
形容词

眼耳鼻舌身。感官。记忆。评判。事实上的法官
如影随形。当一些人试图逃离自己的影子
形容词紧紧跟进,法网恢恢——
妓女裸身,嫖客裸体,道貌岸然的官员成为裸官
众多的皇帝现在都穿上了新衣。皇帝在T台上走来走去
大庭广众之下,热的风,冷的风,吹来吹去
好像身上果真就有了一件厚厚的风衣
当一阵狂风吹起,沙尘暴让很多的人打不开眼睛
无数的皇帝,感觉到了又厚又薄的衣服
厚的热,薄的冷,厚薄都是骗人的把戏
迟早要在孩子的喊叫声里,被一一戳穿

尸体。子弹。裸露。刀。剑。嫌疑犯。粮食
兵。病。逃犯。水。泥土。石头。月亮。太阳
石油。诗人。乞丐。妓女。政客。演员。法律
树木。柱子。珠子。竹子。主子。军队。战争
街道。抽象。意识形态。形而上。杀人犯。贪腐犯
主任。部长。局长。市长。书记。主席。父亲
母亲。儿子。女儿。数字。现在,终于等到“无限”出现
形容词,再也没有办法不抛头露面,它揭开名词的假面
或者,当然,也可以给名词、动词与动名词加冕

                     
根雕

苦难,早已在深入泥土的过程中,消失殆尽
忘记是必须的一种修炼。尘世间的话语
一句也没有听懂过,当然也没有必要听懂
缓慢的细微的生长,原本就只是为了老朽

老朽是身处泥土与岩缝里时必修的哲学
当裸露于世间的身子最终被刀斧砍掉
或者,被飓风挂断
或者,无疾而终
或者,在一种莫名其妙的理由里消失
命运开始出现转机

最好是有一次泥石流或者恐怖的塌方
隐居之所,暴露无遗
刀斧手,立马就到!他们手持尖嘴锄,电锯
锋利无比的斧头,凿子
为跳出大地胎衣的老朽接生

抖落泥土的根蔸,裸露历尽劫波的躯体
扭曲的筋骨,自豪地宣读着力学的相关定律
所有的伤痕忽略了疼痛
奔马,飞鹰,虎豹,鬣狗,一齐从残留的木头深处出发
抽象之美,在具象的假象之中
形神俱备

我从众多的根艺里穿过
全身插满刀子


刚刚醒来

在梦里,我听奈保尔对我讲述
梅勒竞选纽约州长的过程
一个自由的作家,他在乏味的政治中
加进幽默的调料

《我们的普世文明》太厚,像一块砖头
我搬不动
无法在吾国
建设民主的宫殿

刚刚醒来。我打一个呵欠
伸一下懒腰
端起浸泡着虫草的茶杯
闻了闻药香
没有理由地
一口气喝完那一大杯清水

虫草沉在杯底
我想它们复活
钻进奈保尔的书里


当我写下爱

世界的中心。所有词语的源头
金钱。权利。江山。战争。灾祸。无法言说的幸福
在这个字里诞生。隐藏。毁灭
一个人,一只蚂蚁。是男,是女,是雄,是雌,雌雄同体
一根草,一朵花,一片叶,一首诗
一个国家,一个世界,一个宇宙
在宇宙之内,宇宙之外
在时间之前,时间之后

温暖。幸福。开心。快乐。痛苦。苦涩。忧伤。伤心
激动。惊讶。惊喜。惊奇。害怕。恐怖。惨烈
明亮。阳光。忧郁。阴暗。轻松。沉重
蓝色。红色。绿色。黄色。灰色。黑色
含蓄。模糊。清澈。透明
火热。冷酷。浓烈。散淡。寂寞。无奈
执着。坚定。纠结。优柔寡断。藕断丝连。若即若离
坚硬。柔软。持久
烈酒。咖啡。清茶
生。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大。小 。微观。宏观。永恒。辽阔

当我写下“爱”字
我已经死过无数次,也已经活过无数回
像一个没有拐杖的盲人
执意要走向世界的尽头


我在接近终点时主动停下

一场马拉松比赛即将接近终点
欢呼的人群
比我还要兴高采烈——
助跑,啸叫,热烈地鼓掌
飞舞的旗帜
把气氛推向高潮

回望。众多的后来者
已经迫不及待
捡拾地上的石头
互相击打。或者
使着阴暗的手段,朝我
雨点般袭来

所有的目光紧盯着跑在前面的我
没有谁愿意成为
一桩桩犯罪事实真正的目击证人

甲午年,我主动停下了气喘吁吁的奔跑
独自去海边祭奠
葬身鱼腹的前清英雄

一个时代在悲伤中结束
一个时代在悲哀中开始
我索性扔掉号牌和衣服
扔掉被汗水湿透的鞋子
和奔跑过程中沾染上的一身臭气
停下。离开跑道

甲午年。我甘愿成为一个悲壮的
失败者
赤裸者
让所有疑惑
在风中消散


论权力与金钱

一对连体婴儿,脱离母体之后,见风长
现在越长越大,头重脚轻,像两个怪物——
而怪物不怪,人见人爱
很多自以为是的圣人,为之疯狂
修建庙宇,上香,朝拜,祈祷,念念有词
如同供奉菩萨,信仰上帝

金钱,这个被莎士比亚狠狠讽喻了一百回的可爱之物
在现实生活的戏剧里
上演了无数精妙绝伦的故事和动人心魄的情节
它钻进拜金者的心窝里,左右他们的意识与行为
让他们日思夜想,仿佛内心有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
可以吞噬任何的暗物质
而金钱与权力是有着天生结盟的基因
手握大权的人,对于金钱的痴迷
胜过对于菩萨和上帝的信仰——

仰。仰望的仰。人仰马翻的仰
金钱在上,权力在上,世界在上,一切在上
高高在上。长在头顶上的两只发着绿光的眼睛
唯一能够看见的是金光闪闪的金钱
被金钱簇拥的权力——
啊!皇帝!皇帝!我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皇帝
除了我,一切都是狗屁!甚至
不如狗屁,狗屁不如——
黎民!黧黑的民,看不到前程的民
民脂民膏的民,民不聊生的民

突然。一阵惊雷响过,地动山摇
洪流裹挟着一切,汪洋恣肆
站在船头仰望权力与金钱的人
它们狂笑,陶醉于做皇帝的美好感觉
不知道脚下的船底已经洞穿,即将倾覆
黑漆一样的天瞬间大亮
他们的双眼来不及适应
在白光里,双目失明,重新坠入黑暗
他们随身携带的双刃剑自金子当当作响的口袋
飞出,刺破喉管,鲜血喷涌而出
像火焰,也像一江向东流的春水

              
论粮食

小麦,大麦,稻谷,高粱,玉米,青稞
红薯,土豆,芋头,以及,所有的果蔬
这些泥土孕育的粮食
它们总是一言不发
用短暂的生命延养生命——

人类,食草类动物和食肉类动物的集合体
在粮食问题上,食不厌精
越来越贪婪的舌头和胃
被味觉劫持,成为造粪的机器
除了糟蹋粮食
就是无休无止的吵吵嚷嚷和战争

粮食在喊冤。粮食从来不曾想到贪字
恶字
杀字

我现在已经远离粮食,不敢亵渎纯净的朴素的粮食
只用文字喂养身体
或者,在月光之夜,啜饮一滴凉爽的露水
这些子虚乌有的粮食
俨然成了我不玷污这个世界最后的避难所
我已经不在乎饥饿,虚脱,死亡
这一切,早已离我而去

静守心房,露水嘀嗒,月光明亮——
所有谷物,果蔬和块状的薯类植物
以及,虎豹,飞鸟,游鱼
都在按照自己的方式,或者奔跑
或者悠游,或者静默,或者在风中不急不缓地摇动脑袋
宁静祥和,像一幅远古的风景画


洞穴探险者

天生的智者啊!我闭上了光明的眼睛
在黑暗里蜿蜒,游弋
像一条水蛇,或者蚯蚓
也似一条黄鳝,泥鳅,甚至大鲵

水生的动物,已经上岸歇息
骨头已经成为化石。唯有我
还在洞穴里打瞌睡,抽烟
思考在潮湿的洞穴生存的意义

泉水响彻了我的魂魄。嘀嗒,轰隆
寂静与狂欢。交响。嘎吱嘎吱的笑声
那是我偷欢的梦境——
在历史的深处,有袅袅云烟

众多的动物皆已死去。只有坚硬的岩石
伤痕累累,像极了我的骨头
皲裂。断裂。地缝。峡谷。天坑
蚯蚓和壁虎,演绎众所周知的秘密

十万年前遗落的牙齿,还在洞穴里咀嚼时光
脆崩崩的响声,是最美好的回忆
我已经化身尘土,流水洗尽了最后的印迹
影子竟然还在诗歌的背后,喘着粗气


挽歌

虚伪的诡计即将识破
稻草人的帽子耷拉
衣服上的扣子脱落
露出了空空如也的肚子——
一个没有内脏的人
当然没有地方存放
道德和良心

稻草人在风暴的漩涡里旋转
晕头转向

那一根支撑虚伪的棍棒
在当成金箍棒横扫别人之后
最终败露其伪善的本质
倒下去,砸在自己的头上

几根稀稀落落的稻草
在风暴中
救不了自己
比鸿毛还轻的命

呜呼!一曲挽歌献给滑稽剧
看稻草人最终如何收场




遍野芦花

枯亡的季节仿佛即将来临。在水边,他渴望锋利的剑,扎穿双脚
让血液喷张,开满一路的花朵。走过。最终倒在没有走完的路上

那时,花开正艳,各类的花朵争相献身于可能拥有的果实
他热衷于躬耕,浇水,培土,在一场又一场盛大的缠绵里酣睡
路过的人,止不住艳羡。而此时,六月雪刚好降下

芦笋尖嫩的小嘴,一次次啄穿板结的泥土
在浩瀚的八百里洞庭,齐声歌唱。云雀飞过天空
写下了好多好多的诗句。可是,来不及仰望

一切结束。

他的头顶上落满霜雪。双脚深陷泥泞
冬季赶在秋收之前到来。

蒹葭苍苍。白露在夜晚一次次洗袭
水边的伊人,四野消散。一只孤零零的鸥鸟,唱着最后的挽歌
深陷泥泞的人,挪不动脚步

死亡的通知书已经提前送达。焚尸炉已经开启
披麻戴孝的人隐藏在芦苇深处。遍野芦花

终结者此时只想终结自己。在秋天的明月之中,于自己的坟前
种霜。种雪。种芦花。种烟霞和白云一样的童话


束缚

孤独无根。他死于致命的激情
坐在荒野里那一条长板凳上的人
是一个伟大的自由主义者
一直在等待从天而降的爱情
他一直在细数落叶下的蚂蚁
看它们如何出入于黑白两道——
黑是光明的坟墓,白是矗立的墓碑。
黑白不分,生死契阔
这是爱唯一的形式

他在歌唱,在欢笑,在哭泣
一间敞开的木屋是他存放灵魂的道场
而事实上他像一只咕噜咕噜的鸽子
用暗语鸣唱没有谁能听懂的孤独

有人偶然路过。说,爱比死更冷
一阵凉风倏忽吹过脊骨
吹走了他手中写下密码的那张纸片


自祭贴

日渐老迈的躯体,八面来风
心尖上积满了灰尘
懒得清扫,不愿洗抹
不想惊动正在悄悄埋葬我的尘埃

曾经的朋友,多数已经陌生
只有一个个名字,像干瘪的蝉蜕
在记忆的亮光里晃动
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故乡遥远。乡愁是坟墓上摇曳的狗尾巴草
和带刺的野玫瑰。静坐墓前
也没有动口和母亲说话
只有偶尔的三两滴泪水,奔腾而下
在风中,倏忽消失

后事已经思考过无数次
骨灰要撒在资水清澈的去处
作为一个纯净的诗人
水洗的诗句,是最后的祭物

不知道何时离开这个悲凉的世界
且行且爱,自己为自己写下祭文
让所有的忧伤,全部暗藏在
路边小花小草之中

孤独是幸福的
寂寞是诗人最好的和最后的礼物
在无人的间隙
我为自己培上一抔姓黄的泥土
金盆洗手。我站在远处
看流水中的影子如何行走


植树记


越过制度和法律,刀锋不识所有的文字
一意孤行的爱,一直在地层深处雷霆万钧
没有谁能懂得这些语言,过于骨感的声音
是各种纹理细腻,木质坚硬的魂魄。冤魂
国土沦丧之后的钙质从来都存放于隐秘处
鸟儿已经无处栖息。只有一些肮脏的硕鼠
穿行于道德的坟场,在夜晚载歌载舞
怀揣秘籍的人,无法在一个干净的地方打开秘籍
他只能小心呵护,不让酸雨,沙尘,盗贼光顾
一粒种子,已经保存五千年,而他行将老矣

江山荒芜。戈壁。沙漠。沼泽。盐碱地。
垃圾填埋场。废弃的化工厂、造纸厂、印染厂
婴儿岛。自杀桥。高压线路塔及其划碎的天空
天空里倒插的巨大烟囱,伸手不见五指的雾霾
这个成语后面隐藏的阴谋,一张无形之网
网罗的所有生灵。涂炭。断句。绝句
肥沃的土壤随水流失。尘土飞扬。口罩
紧逼的眼睛。紧逼的双唇。紧逼的呼吸
爱情痛不欲生,在无数齿轮的啮合中鲜血淋漓
镐头在岩石上撞击,以怒火刨出仅存的泥土

他自己将自己的肉体碾碎,播下种子
让灵魂与良知一起守护。这世界最后的一片净土
是他最后的苗圃。他索性闭上眼睛默念
让那些从来不曾被污染的一个个方块字
垒砌出方方正正的空间,吹一口气
填满所有的空隙。他把遗憾,愤怒,希冀
一股脑儿当成养料,用无土栽培的方式
种下各种各样的树。他相信这是最后的救赎
尔后,在梦中,他以长篇幅的诗句清洗世界
绿树成荫。鸟语花香。蓝天白云是梦醒的灵光


病例

从来都相信自己是一个透明的人
在夜晚,灵魂常常悄悄兀自走出身体
绕着摊放在床上的那一具肉身
检查它可能存在的病灶

确实是有一些地方出了问题——
骨头太硬。肝胆结石很多,因为吞下的食物
一直处于重度污染的环境
无法将它们一一清洗干净
这些结石,总是在体内聚集,经常在某个时候
不小心就飞出了体外
无意间伤人,伤己
肺气肿,因为嫉恶如仇
感觉时常会突然爆炸
血液过于浓稠,容易栓塞,梗阻,阻滞思想和情感
一旦遇火,心跳加快,担心瞬间毙命
大肠和小肠,好像有些异样
笔直连成一根,上下一致,仿佛消化功能不佳
忠言,谏语,连同一日三餐吃下的饭食
总是一意孤行,直接到达低处

一直以来,他试图寻医问药
治疗这些自己都能看到的隐疾
一些老中医甚至采用了西医的方式
在他睡着的时候给他手术
麻药让他感受不到疼痛
醒来,顽疾依旧发作
他对自己似乎也失去了信心,常常痛心疾首
暗自悔过。但是,灵魂似乎非常康健
总是劝告他放弃治疗
听之任之,自然而然,得过且过

翻身。他的肉体经历一次地震
这个灵魂的巢穴,灵魂破门而入,立马归来
睁开眼睛。起床。伸展四肢。深呼吸
站起来的,竟然还是一个让自己都有些佩服的人


扫描二维码以在移动设备观看
投诉举报

赞赏记录:

投诉举报

举报原因(必填):
侵权抄袭 违法违禁 色情低俗 血腥暴力 赌博诈骗 广告营销 人身攻击 其他不良信息
请详细阐明具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