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脸谱No.395 周世通丨与我一步之遥的那些影像

作者:周世通   2018年04月19日 17:40  中国诗歌网    7532    收藏

周世通,笔名丁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世纪九十年代曾栖身西藏军营及西藏媒体。现成都媒体供职。摄影写诗作文编刊。出版个人著作《浪漫之旅》《彳亍的野风》《隐之诗》《映像川藏》等6部。其作品曾荣获第四届四川文学奖及国内多项诗歌、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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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周世通的诗歌里,已经摈弃浮华、柔软与随性,强化了生命与人性的思辨、挖掘与尊重。他的语言有了骨感、有了坚硬,已经把语言有机地植入现实的机体,正在上升到正义与良知的高度。读他的诗,你会发现有一种真实的疼痛在蔓延。

——梁平



清明,那些长逝不返的典故


一条路通向天堂,一条路通向坟场

没有什么,是我们所能挽留的

就如那遍地白烟,缭绕

 

今年的春来得稍迟了一些,坟场上

新叶尚未出齐。墓前,一些断魂

一些哭声,越来越陌生

没有雨纷纷,只有阴霾与白花

医治着这个春天的疾病

 

在天堂与坟场之间,春不仅仅是春

我想起一些智者,那些长逝

不返的典故,让我敬畏

那些从唐宋、明清,到今天

一些面孔,被谣诼而孤单

 

我在想,春天的孤单或许是暂时的

接踵而至的春天与又一个春天

终将无法抑制的春铺向天边



立夏,闻子规夜啼


立夏,万物长。一粒出走的麦子在墙垛酝酿麦浪

蝼蝈含着最后的春雨从乡村来城里赶集

那叫城的市,陌生得已无闲人

 

春雨,欲言又止。挥不去的寒还在浸着人的身子

三更,闻子规夜啼,蟾鸣,凄切

 

从汶川到芦山,劳作的众生度过了很多不眠之夜

夜啼声中,就能感受瑟瑟的颤动

一张瘫在落地窗玻璃上的脸,独自泪流

看不散的霾,听风吹雨

 

那些秃顶的坟包前,常有长跪不起被截返的汉字

一些蓬乱的草,早已没了拔节的冲动

 

立夏暮春,是个伤感时令。子规,昼夜不停啼叫

让愁雨更愁,让悲怆更怆



霜降,与我一步之遥的那些影像


当白露穿过秋分跌倒在大地那枯叶上化悲为霜

蜇虫也悄无声息将自己藏入冬眠的梦乡

当一切都归于沉寂时,一只瘦鸟

与我,仅一步之遥


瘦鸟斜飞而过,瞬间近在咫尺便成为一种遥远

就如等我的白露,一声轻唤便从草尖上

应约而至。没等我强压喜悦相迎

白露,一夜白了头


此时,大地白发苍苍,白露秋分早已回到故乡

那些已被压得严实的黑土被瘦鸟划拉得

黑白分明。黑土更黑,白霜更白

大地,痉挛中醒来


醒来的大地,严格说是被那瘦鸟故意划拉醒的

瘦鸟已明白,黑土地上那些动词般的黑

比夜晚的黑更黑。被强拆的抗争

万籁,已鸦默雀静


在黑土与天空之间,那些高楼林立如雨后春笋

那曾经的挣扎喘息与眼泪,已融入黑土

伤痕累累的黑土让浸满盐的泪水

疼得,紧咬着下唇


嘴唇裂开的黑土口里渐渐渗出了血,一滴一滴

慢慢像黄河长江之水,从源头奔涌而至

醒来的头颅们吞咽着这醒来的血

破土。昂首。欲动



小雪,路上有孤影远行


此时,那在枯枝独自望春的露珠变成了霜

那误食毒药的落叶,像耗子满地乱窜

越裹越紧的冬,在纷扬中苍茫


我很想轻拍小雪问下:你在他乡还好吗?

无言以对。小雪早已去了天堂读书

那年,校车让亲人一夜白头


这个季节,太多的坏消息越过好消息而来

那用于取暖、慰心的文字也越来越少

节气,早已失去了拔节的冲动


在雾霾缱绻的城市,我孤独固执度着时间

与更少的人来往,咳嗽中与汉字为伍

在变异性哮喘中写自己的诗


视野越来越冷寂,暮色中霜枝上残菊守望

一些被截返的汉字,在啃着冷风取暖

小雪的路上,有孤影远行



小寒,或藏在朽意身体里的城池


一个老人走了。又一个老人走了。人间越来越冷了

废弃路基上的两根铁轨,藏在朽意的身体里

面对咫尺之距,已无法握手言和


老人们大都走在节气的前面,就如藏于文字的典故

在这最寒冷的日子,我与友人投宿到嘉州

梦里穿越到南北朝。一路奔袭拼杀

将军的我,形单影只


疾行路上的我,所能感受到的冷,似刀光一样的寒

风吹尘起,离我最近的那城,已越来越陌生

失控的天地,早已失去最初的纯洁

活在形式里,迫不得已


当下已无法自圆其说,雾霾恋着冬夏,也恋着春秋

偶尔,我自己都忘了自己迷乱在哪座城池里

想找自己出来透口气,都难



大寒,在午夜的站台上等待火车


在午夜,我一人站立在寒冷恬静的站台上

等待一列去南方的火车


当我拖着躲闪的月光来到等我多年的站台

有灯在肩上张望。铁轨向远方传递口令

那个久违的老兵,又将去南方

南方有他未曾谋面的亲人


那一列熟悉的火车,在午夜裹着大寒而来

将载着我一路南下,穿过城市与乡村

接上那些早已离家打拼多年的人

回家。让留守儿童惊喜交集

喊一声:爸爸、妈妈


其实,故乡的老人已越来越老。单薄如麻

是他们的身体。他们渴望孩子们归家

让寒夜生暖,到荒芜里种上庄稼

让锄犁在春天的故乡开花


在这如墨的午夜里,一列烧得通红的火车

将城市一分为二,进而风生水起



平武,报恩的寺


虎牙的瀑,白马的寨,都是旅行者的欢愉

只有报恩的寺,大隐隐于市

 

这是五月,寺里的香火只在记忆里摇曳着

马帮的孤独与疼痛,早已浸透古道

红墙尽头,羊皮袄若隐若现

 

那建于皇殿的金水桥,微缩在报恩的寺里

不说,人们就能知道这寺里的隐喻

而隐士早已在佛经声中遁迹

 

没有人不知道,寺里的钟声是另一种时间

每一匹砖瓦就是一位被超度的亡灵

黄昏爬墙,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当转动寺院里那形似七级佛塔的转轮经藏

行囊里那拾于峡谷的顽石念念有词

此时,我的内心澄明,且辽阔

 

靠着一古老的树坐下,一切都是那样安好

内心寻幻,一百衲衣老者提灯而来

在寺里,照着我的今生与来世

 

一生一世,我们都曾试图穿越,甚至转身

其实,我们从未离开。在报恩寺里

灵魂早已随经书,起身,安居



岐山以南,五丈原


一览辽阔。在岐山城南约40里陂陀坡的五丈原

据说秦朝时,可觅五丈尘柱奇观


三国时,诸葛亮屯兵与司马懿隔渭河对阵百日

最终星陨渭水,神龛里有泪痕滑过塑像

战鼓号角马嘶尘头已成过眼烟云


孕育的渭河被城市逼得越来越狭长且面目全非

曾流淌在诗经的渭河,水草正纷纷返乡

只有那觅食的候鸟,警觉且怯怯


渭河成了这般模样,五丈原上的诸神们没想到

一些腐水正在吞食渭河,我突然看见了

那残缺的铁蹄正跃出水面,奔跑


其实,那些怀揣梦想的铁蹄一直在身体里疗伤

一直在等待机会,一场出其不意的轮回

等来的结果却是几个结巴的语词


五丈原,那些屯兵的军营,兵马早已解甲归田

诸葛庙里,有灯盏一直在独自喃喃自语

似乎一直在呼唤一个远去的背影


此时,天空低矮,五丈原只剩一个落单的夕阳

正抓住渭河上那尾鱼,借道而行



天水,一只蝶打坐于枯叶之上


在天水,麦积山石窟像科幻片里的镜头冲击眼球

刀削般崖壁上的那些云集辩经的树

让一只蝶打坐于枯叶之上


此时,相机行事,是偏西的夕阳在我的镜头定格

夕阳没动,动的是那树,那些天神

它们在崖壁上行走,诵经


佛像手里那几枚断指,记录的是一个王朝的疼痛

一枚枯枝,正在崖壁上雕刻象形字

隐喻的历史让人追悔莫及


当夕阳西下,我似乎迷失在了时空隧道,那些树

像潮汐漫过北魏的石窟,遁迹方外

不留一丝痕迹,唯有经声



昭化,走动的石头


此时,古城垛上旗帜与嘉陵江上的帆影

似麦浪般冲撞挤压。擂鼓声中

热血在兵器上奔走

 

前世的我立于营帐,前线战报接二连三

粮草已断多日。官兵无心恋战

铠甲,四散碎落

 

梦醒。剑柄不知去向,斜刺入房是月光

乏力的我单衣湿透。将军解甲

在昨晚读过的书里

 

现在,我抱着能显影的铁器在昭化古城

扫描那古战场遗址。末路悲壮

霾里,一切尽失

 

古城内外那些石头,隐藏着前世的悲伤

一夜之间,那些有野心的石头

出现走动的痕迹



大足,那些铁长出的刀


大足的足,卯足劲让铁横行唐宋

至今,那些铁长出的刀依旧名声在外


行走在北山与宝顶的万尊佛像之间

似走进了佛都。叹为观止

不止这发丝飘逸栩栩如生的石刻群像

还有那万家灯火万家明的叮当声


想想唐末,昌州大足龙岗山兵屯数万

兵器大多熔于铁,作了石刻之器

弃甲不倒戈,潜心造佛,大足大幸也

而当下,那些铁长出的利器

落入佛门之外,暗藏杀机


车出大足,万尊佛像在身后念念有词

历法兄十里相送龙水,不赠剑,送刀

说是当年小平同志点名要的邓家刀

刀口锋利,就在毫发之间


现在,那铁长出的刀在我的枕下修行

可入梦,一世。可防身,一时



从双廊到喜洲,洱海影像


双廊其实是洱海的一只耳朵。一个转身到喜洲

蝴蝶泉边那些修炼的蝴蝶,早已羽化

偶有泉水敲击,如木鱼

 

在喜洲,荷花池里几条丢弃的木船在安详终老

一对鲜艳白族青年男女盛装穿街走巷

铃儿叮当,是身后马车

 

王宫般深宅,在阳光里滋长着一些隐秘的孤独

一场慵懒宴席在青砖古道上铺排开来

周城古戏台,已无大戏

 

在洱海看海听风,有怪异气息刺痛着我的目光

我听见低沉嘶哑的鸟鸣如母亲的哭泣

孤影,成心之上的疼痛

 

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诗意之词

正被那任性疯涨的水草弄得支离破碎

视野里,清澈不堪一击



诗脸谱栏目主编:宫池

责任编辑:宫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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