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心先生原名龚永松，1972年生人。他在自己的不惑之年遇见了现代诗，并开始了一段与现代诗的不解之缘。三年后，石心先生先后出版了他的诗歌集《遇见》和《约定》。这两本诗集共两百多首诗，是石心先生在生活中与现代诗的“约定”。或许正如张德明教授所言：“某种程度上，‘遇见'构成了一种对于诗歌创作与阅读的深度隐喻，在作者、诗歌与读者之间，‘遇见'的偶然性和不期然性是确切存在的。”^[1]从读者接受层面讲，石心诗营造的一种泰然自若的人生态度给予读者一种“梦里寻她千百遍，蓦然回首时，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逆向受挫”。乍读《约定》的卷首作《遇见》：“时光/总是悄无声息/降临在深爱上/像细雨遇上微风/微风/拂过脸颊/夕阳西沉/彩霞满天/一切如斯/最要紧的是遇见你/在青草坡/远方放慢脚步/周遭蛙声一片/静坐在时光里的人/卸下指针/卸下目的/也卸下思念的重量。”夕阳下，天空飘着微风和细雨，湖的对岸站着诗人，在周边寂静无人的青草坡上响起了蛙声一片，他就淡然自若地置身于这自然之中，似乎看尽了人世的苍凉和离别，卸下世俗的功利企图。“卸下思念的重量”《约定》开篇 “未成曲调先有情”定下了全书的基调。这种基调是建立在诗人的人生阅历之上，他时而像一位老者对你喃喃人生经验，时而又像一位挚友与你唠叨人生琐事。石心先生并没有刻意去拉近或者拉远叙述视野，他更是以一种随心所欲的状态去叙说生活。“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正是这样一种豁达的生活态度，让石心的诗在众多现代诗中能以一种独特的视野来表现生活，张德明称其为“遇见的话语慰藉”^[2]。

一、回归“本真”的诗性语言

  人们对文学作品中的真实性有一种自然要求，而这种真实性首先反映在语言层面上。高尔基说：“文学是巨大而又重要的事业，它是建立在真实上面的，而且在于它有关的一切方面，要的就是真实！” ^[3]俄国杰出的文学批评理论家别林斯基则从读者接受的角度强调：“真正的艺术作品永远以真实、自然、正确和切实去感染读者。” ^[4]当然这里讲的文学创造的“真实”，是主体把“内在的尺度”运用到对象世界中去，经过艺术创造，与“善”“美”共生并存的审美化的真实。所以可以这么说，“真实”的文学作品是要反映现实的，生活真实为文学创造提供了原型启示，而艺术真实可以是对生活真实的超越，但它必须揭示社会生活的本质。从生活真实向艺术真实的转换往往依赖于作家和诗人的生命体验。从这个角度上说来，体验对文学创造者的作用是巨大的。文艺理论家童庆炳先生在他的《现代诗学十讲中》也谈到了这个话题，他说：“作家的体验对于创作来说具有多方面的美学功能，但核心是创作的永不枯竭的源泉。” ^[5]并且他在随后的论述中得到以下结论：“作家的体验具有情感的诗意化和意义的深刻化的特征。” ^[6]而这一结论和诗人于坚对诗歌语言的看法有某些相同之处。于坚作为“第三代诗歌”的代表人物，他在《穿越汉语的诗歌之光》一文里，提出“穿越汉语”的诗歌写作，即用诗性语言——汉语，表达本真、原初、日常经验，他认为，诗歌的想象力、创造力来自生命的感受，来自对经验世界、知识系统的陌生化，来自对存在的领悟。^[7]

  石心诗歌语言大多是对现实生活的本真体验，或是记录人生轨迹，或表达当下的心灵感喟，无不源于个体生命的经验。如《登山》：“人生短，而山路很漫长/毫无保留的月光，多温暖/一个人的喟叹，多无聊/就算气极，也像路上的叶子/让一阵风彻底打理/我领会山顶的寒意/凡能表达的，已多余，已过去/只有闪耀的星星，如你的眼睛/清澈得让人羞愧/此刻，心潮澎湃豪情满怀/我的每一步，必须不能停歇/在山里，有几多人生悔意/爱像山谷，已深深凹陷/我是山间唯一的背包/除了向上，记忆/没有一样幸福随我去”，诗人由登山联想人生，他并没有像普通诗人那般将山联想到人生的伟岸，或是赞叹山的雄伟。诗人从脚下的山路开始想开去，想到乐观，想到积极向上，想到放下，这里的联想是建立在开篇作《遇见》时埋下的基调——“卸下思念的重量”。这是诗人从登山这件生活体验中得出的经验。诗人情感容易受到环境的变迁或事物的差异而发生移情。但是如何在复杂的情绪中保持克制，不娇揉做作，这很大部分体现在语言上。

  石心用诗性语言表达生活，没有丝毫的无病呻吟。再看《客艺文化》《文创园的读书声》《文创拓展》《参差不齐的一天》，诗歌的语言抓住生活的一些事情将其记录下来。拒绝隐喻，从这些诗歌的语言中可以读出诗人创作时一泻千里的整体性。全诗没有出现一处类似咏叹的“啊”“呀”情绪叹词，但是我们却能在诗歌中清晰感受到诗人的咏叹。这是诗人带着生活状态去创作这些跳动的文字。在《午后之歌》中，“这不是我随便可以谈论的生活/对于一个初入殿堂者而言/有人兴奋了一些/有人庄重了一些/有人自我了一些……我爱眼前的一切/一切真诚的生活”，诗人作为一个叙述者，有意或者无意地将自己的声音展示在了作品里。石心先生在三年前才接触现代诗写作，于他而言，他自承是初学者，所以他忌谈论自己所不清楚的事物，但他热爱一切真诚的生活。石心直言不讳地道出了我们生活在此时的一些人的生活状态。张德明教授在阅读石心先生的诗集时，他抽绎出“整体性”这样的诗学指标。谭德君教授在《现代诗歌理论技巧》中提出“节奏冲动”的概念，所谓‘节奏冲动'，就是诗人内心活动着的情感冲动或情感波突然地不期而然地在他的心灵里转化为某种节奏形式，这种节奏形式既能精确地传达他的情感的特性及其运动变化，同时具有高度的审美性。^[8]而这种突然产生的“节奏冲动”，会引导诗人将其生活的素材进行整合和生发。诗人戴望舒在《诗论零札》中提出，诗不能借助音乐，无需表面的音乐的形式美。那怎么来表达诗的节奏呢？他找到这样一种钥匙，也是受到了法国后期象征派的启发，他用一种幽幽诉说，絮絮叨叨地语流来写诗。^[9]戴诗中有一种内心絮语、顾影自怜的语气，就是因为诗人有意无意中把语气语态放入了诗歌的行文中。石心诗中的语气语态是一种类似日常生活的述说，这样的语流来自于诗人本真的情感体验。

二、照见生命真谛的生活意象

        石心的诗大多从生活中取材，用诗意的眼光去抓捕生活的细节，生活的一切事物都能拿来当做照见生命真谛的原料。在《保住生命的那一抹亮色》中，诗人便对自己的人生态度和创作态度进行了坦诚告白。“总想保住生命的那一抹亮色/用力驱散笼罩额头的丝丝不快/让阳光下的事物更加阳光/自然忘却昨夜的无边忧伤/夜色如墨汁往四周扩散/倾尽全力，与卑怯者誓不两立/因此我爱上了写诗/可以静到聆听流利的笔迹/用无比的热枕与努力/坚持百年坚持胜利/保住生命的那一抹亮色/无论尘世如何动荡，依然故我”，正是诗人纯真的赤子之心，让我们切实感受到诗歌中那份正义和善良。诗人取材生活万物，将生活这份材料进行生发，形成自己诗中独特意象。而这些意象都内指我们人生的一些经验和道理。必须说明的是，诗人在形象创造中保持的情绪的宣泄是相当地克制的。童庆炳在谈到形象创造时，就要求客观真理与主观感情统一，但有时也会产生矛盾，在情与理不一致的情况下，艺术的原则是“牵理就情”。^[10]在《过往》一诗中：我对清澈不抱希望/一见到底的深潭/不敢回想/阳春三月 山花遍野/歇斯底里的绽放/不忍再看/白纸黑字 过往历史/铭心的过往越来越少/你为何煎药”，里面用了“深潭”“山花”“白纸黑字”“药”四个生活中的素材。从内容上看，诗歌开头定下了一种悲观的基调，“我对清澈不抱希望”。紧接着，“一见到底的深潭/不敢回想”,诗人把过往比喻成一口深潭，并且巧妙地借用了“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里深渊的意象。凝望过往黑暗、晦涩的东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这是诗句里隐含的哲学意味。从结构上看，诗人为了营造悲剧氛围，有意识地去造成阳春三月生机勃勃的山花遍野和诗人面对如此生气景象不忍观看之间的反差，来营造一种向喜而悲的张力。“白纸黑字 过往历史/铭心的过往越来越少/你为何煎药”，到了这句，诗人的情感继续升级，由意象过渡到直抒胸臆。仅从以上诗句的情感逻辑分析，我们以为结尾应该画龙点睛了，但诗人突然改曲易调，一句“你为何煎药“作为曲终。这里体现的是诗人对情感的克制，这份克制并没有起到遏制作品的意境，相反，这份理智和我们开头所说的诗人形象构成了一种平衡。从生活的原型来思考，作者正是要在生活中鼓励那种积极面对未来而不是消极沉浸过去的达观态度。值得注意的是，这首诗结尾中药的意象不多见，在《诗经》中“药”常被用来作为“忘忧”的典型意象。石心先生借煎药来暗示自己要将旧的一页彻底翻去，诗歌到此收住，余味无穷。

   石心诗中的这些意象，细雨、微风、蛙声、江河、山谷、春风、月光、芦苇、小虫、夜色等，有些看似单独的个体，在石诗中却相互关联在一起。《石心》这首诗是石心先生对自己笔名的诠释：“有心的日子不好过/特别是一块石头/违背自己的坚硬 无情 冷漠/和从不述说”，坚硬无比的石头，内心也是柔软、有情和热心。诗人借“石头的心”这个意象，表达了自己外表坚硬但内心却如赤子那样炙热的心灵。

三、来自生活的生命意蕴

  石心先生的诗作多含对生活经验的真诚总结。这种总结或是喃喃自语的和盘托出，或是询询善育式的娓娓倾谈。蓝棣之先生曾说：“我们不仅要热爱诗歌，更要热爱诗人天真和正直的理想。” ^[11]这也是为什么石心诗能够打动人的地方。一方面，石心先生通过诗歌来传达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和哲学观，另一方面诗歌给了石心先生一种全新地对生活对世界的看法。《遇见》一诗，“最要紧的是遇见你/在青草坡 远方放慢脚步/周遭蛙声一片/静坐在时光里的人/卸下指针 卸下目的/也卸下 思念的重量”。诗人遇见了那个“你”就是诗，诗歌与诗人的相遇让生活有了新的诠释。

  石心诗中的意蕴正是从这些日常生活意象中生发出来的。在《宿命》中，“有人谈笑风生，万事自然天成/有人穷苦困顿，百事难得一顺/握着熠熠生辉的红酒杯/在碰撞声中明白/新的生命来源于较量/对于陌生敢于直面任何惨淡”，诗人在和朋友的设宴交谈中，悟出了人生真谛。又比如在《夜晚走过一窗光明》，“我对墨迹般的黑夜/始终抱有欢喜/丑陋有了自己的皈依……人生如朝露 谁愿意/成为金钱与权贵的奴隶/明天我决定放马南山/与风称兄道弟”，诗人在夜晚中看到一扇窗户里流露出的一道光，给予了诗人人生的启示。这些顿悟并不是偶然的，他是一个积累的过程。再者，诗人对情感的宣泄是经验的再体验，这种体验伴随着一种反省似的“沉思”。《夜晚走过一窗光明》中，石心先生其实是对此刻生活的沉思而不是情绪的宣泄，是诗人通过内心的斗争而形成的一种自由的、合乎理性的反思。“谁愿意成为金钱与权贵的奴隶/明天我决定放马南山/与风称兄道弟”，我们在诗句里似乎读到了诗人情感的宣泄，其实这既是一种文学上的抒情，也是通过一种抒情话语的形式来表现人生经验。“南山”是陶渊明诗里典型的意象，陶诗中“南山”意味着归隐山林，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洁的品质。石诗用典“南山”，以此表达自己不媚世俗名利的精神。“不必太在意 低声又耳语/渴望什么 世界听得见/倾诉着爱的真谛”诗人给出了一个选择，那就是爱，具有普世价值的大爱。石心诗中这种人生启示是一种言无尽而意无穷的，这种意蕴包含了有亲情、爱情、友情和对时间的思考，这任何一个都是诗的母题。而这所有诗歌意蕴的表达都来自石心先生对生命的体验和对哲学的思考。从生活中来的意蕴本来就像一位睿智的哲人在用人生的经验来表达一种普世的价值观，这种意蕴无论是从形式上还是内容上，都是能被更多人所接受的。

  总的来说，石心先生的诗歌是从生活中来，又回到生活中去的。无论是在语言还是形象上，都刻满浓厚的生活气息，因此石诗充满烟火人间的亲切感。21世纪后的现代诗不应再是高高在上的抽象抒情，无论是口语诗，还是生活流，只要能给读者带来审美感悟，或在阅读后获得人生的启迪，便具有存在和传播的实际价值和意义。相信石心先生在与现代生活的碰撞中，定会碰撞出更加激越更加富有诗意的诗意火花。

参考文献：

[1][2]石心.约定[M].湖北：长江文艺出版社，2017：1，2

[3][苏]高尔基.给安·叶·托勃罗伏尔斯基，文学书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217

[4][俄]别林斯基.别林斯基论文学[M].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8：4-5

[5][6]童庆炳.现代诗学问题十讲[M].山东：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5：134

[7]杨克.中国新诗年鉴1998[M].广州，花城出版社，1999：3

[8][9]谭德君.现代诗歌理论与技巧北京[M].北京：中国言实出版社，2009：83,88

[10]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150

[11]蓝棣之.现代诗歌理论：渊源与走势[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21

作者简介：

黄亮民（1996.6），广东梅州人，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8级硕士，主要从事中外文学教育研究。

任毅（1972.1），湖北房县人，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武汉大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代诗学和现当代文学传播研究。

诗人：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