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航:简评赵晓梦诗作

作者:梦大侠   2018年12月28日 15:32      1047    收藏

诗歌是心灵的唤醒和据守
 ——简评赵晓梦诗作
周  航


赵晓梦,一个出生于重庆合川工作于成都的资深传媒人士,却是一个执著而难忘初心的诗人。其诗歌创作履历要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发表文学作品那年,他还只是一个10岁出头的翩翩少年,势头很猛的他没过几年就成为全国中学生文学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并被评为“四川十大文学少年”,为此而被西南师范大学免试特招。这位颇具天资的少年诗人时下已过不惑之年,至今已出版诗集、文集多部,并数十次获奖。综观赵晓梦的诗歌生涯,其创作既具鲜明深刻的时代印痕,又有丰富生动的个人心灵轨迹。


鉴于诗人赵晓梦颇为可观的创作成就,笔者产生了对其近作进行探究的兴趣,以期追寻与挖掘一个诗人可能潜藏的价值。有幸得其近作数十首,细读之下引人深思,也难免心生感慨。下文略作梳理,权当与诗人进行一次较为深入的对话。


一、乡愁:楔入时代缝隙的隐痛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赵晓梦给笔者的几十首诗竟然全是关于乡土乡情之作。数十年来,诗人大多生活于都市,为何在挑选近期代表作时只垂青于这类诗歌呢?这颇令人深思。《草地》《空地》《地下》《墙角》《湖畔》《坡地》《池塘》《榕树下》《玉米地》……以及其他一些以地名、季节、时间、空间为主题的诗作,莫不以乡土乡情为主题。诗人在诗歌中如此写道:


用泛黄的身体,紧紧抱住泥土/是它们余生最温暖的梦想 (《草地》)

请不要辜负麦地和光芒的情义 (《新九——兼致曾蒙》)

是泥土,是杂草/是露水透明的梦想 (《花下》)

只要俯瞰大地的那一些弯新月还在/你就能敞开胸膛,为蚂蚁点亮一盏灯 (《桥下》)

一座城的人,都为这座山骄傲/而我宁愿把一生的激情/都浪费在色彩变暗的山下/守着一块墓碑——我在这里  (《山下》)

想要哭泣,那是夜雨对小叶榕的依恋/……/那些白天丢失的语言,都留在了秋天的泥土里  (《尖锐的秋天》)


例子无须多举,身居城市的诗人所写的这几十首诗中,痛感是显在的,甚至是痛彻肺腑的,这种贯透始终的痛感又无不寄寓于对乡土的深沉的依恋之中。其文字细腻婉转,营构朴实耐读,令人徜徉而深陷其中以至与诗句融为一体,最后冉冉升起一种类似于宗教般的情怀。这种明显的诗美追求和内涵生发,委实能够让人产生一种复杂而又清澈的诗思。

    

诗中隐透出来的痛感是有着深层的社会和历史原因的。这种痛感与我们这个国家的民族和社会的现代化进程密切相关,其源流甚至历经整个20世纪直至当下。费孝通早就理性地指出:“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我们的民族确实是和泥土分不开的了。从土里长出过光荣的历史,自然也会受到土的束缚”。在他看来,“占着最高地位的神,无疑的是‘土地’”,于是“土地”就成为“最近于人性的神”了。人类社会学家的话语,确乎可以用来解释20世纪以来中国乡土文学发达的深层原因。中国现代社会的转型,让有着数千年历史的乡土中国正在经历着相当长久一个甚至是几个时期的剧痛,生长于其间的中国人恰恰在这个充满痛感的生命体验中渐渐成长起来。文学或诗适逢其时,其以形象和诗意的方式留下一个时代甚至是几个时代的人的心灵轨迹。赵晓梦的诗,与时代和社会的痛不经意间形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呼应或回应,从而其诗从个人的体验出发又参与了时代心声的共鸣。


有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当下中国正在加速城市化进程,我们这一代人正处于这个时间节点上。于是,我们这一代人不可避免地经历着从乡土走出来,在城市里生存又时刻回望乡村的体验。游走于城市与乡村两极之间的情感波动,往往融入这个时代诗人创作的某种精神常态之中。城市和乡村之间的通途往往逼仄为一道时代精神的缝隙,诗人以楔入的姿态游离其间而迸发出一道道闪耀的光芒。故而,体现在诗歌中或隐或显的痛感,又是以诗人无力拒绝生存而进入城市生活为导线的。


在赵晓梦看来,这一切“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陷阱”,象征城市的“一晃而过的站牌”,会“让你的目光变得短浅”;在诗人“不愿意放弃对泥土的坚守”的时候,同时又生出彻骨的“一种怀乡的疼痛”。诗人在城市生出万般无奈的同时,又不得不“把怀乡的疼痛一点一点\深埋进六月长满青草的田埂”。诗人在《玉米地》一诗中提到“污水处理厂”,提到“拒绝向风摇晃的世界低头”,提到“雨水折断翅膀”,由是诗人感受到来自心灵深处的“火焰”,于是诗人痛喊:


收割着这些发育良好的玉米

让这片完整的开阔地失去挡风的墙

让卑微的灵魂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

让我伸向大地的手,不再颗粒无收

    ——《玉米地》


这是一种怎样的痛?又是如何的一种期盼!


在这个忙碌和超速的当下,我们难有“诗意的栖居”,于是才在回望中开垦一片净土,才在诗歌中寻找精神的绿洲。在这个“地球村”,却难以做到独坐瓦尔登湖湖畔,这或许不仅仅是一个诗人的哀伤,而是一个时代、整个地球都要共同面临的悲剧。梭罗将他隐居的湖的湖水命名为“上帝的雨滴”,他独自一人到林中湖畔生活,以此来抗拒工业化泛滥成灾之后地球的噩梦,他更愿意“卑贱”地生活在充满诗意的某个角落。梭罗说:“如果生活本身就是卑贱的,那为什么不去追寻生活中完整而真正的卑贱,然后向全世界展示它呢?”流淌在梭罗身上的无意识之流,冲刷着这个地球,也激荡在诗人赵晓梦心上。因此,诗人赵晓梦的痛是以乡村的彻骨依恋为背景和依托的,乡村和诗歌虚化为诗人的瓦尔登湖,诗人刻意吟咏着的乡村乡情,无异于在给他的痛疗伤。且读:


每一道河湾、每一片灌木丛

每一块油菜花田里。甚至一根甘蔗

一棵枇杷一把青草一次相遇

还有兄弟满怀期待的脸

    ——《米易》


诗读至此,我们还需要寻找诗人依恋乡村的理由么?在诗人心里就是要“活着,像泥土一样持续”。


乡村越美,诗人越痛。诗人在不断强化乡村之美的同时,心中之痛又在不断加剧。这又不仅是疗伤那么简单了,这是人生体验的一次荒诞和悖论式的上演,迎来的将是驱之不散的悲伤。我们又不得不说,诗人之痛是以乡村的美为底色的。


空地,早已长出更多的草和蚂蚁

还有更为广阔的清风与明月

如同天空的眼睛,蓝得深邃

——白云慢慢浮上来

——《空地》


吸引我驻足的,不是宽阔的湖面

而是拥挤在湖边的野荷花

还有湖心小岛上歇息的白鹭

以及早已为你准备好休息的长椅


雨丝落下,湖面涨满忧愁

我看到,雨水洗去树叶的罪过

结满雨珠的电线上,小鸟颤栗不已

……

——《湖畔》


诗人以十分敏锐的触角,把乡村写得那般诗意、缠绵、多情和美丽!其细腻的情感、婉约的文字以及因美而痛的愁怀,可谓淋漓尽致而又颇具陌生化效果。


在诗人笔下,乡村之所以美得让人心痛,其中原因大概与乡村产生了距离相关,也更与以城市作为参照相关。在某种程度上,是城市让诗人远离了乡村,是城市侵蚀了乡村,其间的痛苦当然也与诗人挣脱不了城市的生活有关。这种矛盾的心理在当今时代极具普遍性而有着镜像映照的意义。此外,诗人对乡村的回望和眷恋又是重新建构的,是寻找原乡式的诗意建构,是诗人在繁杂喧嚣的都市生活中的有意躲避和灵魂栖息。


这种“躲避”和“栖息”反映出诗人深重的焦虑。从精神分析层面上来追究其中深层的原因,或许是都市生活使诗人产生某种不安全感。这种不安全感实际上又源自离开家乡之后的漂泊感,以及城市化进程中乡村被入侵或被侵蚀之后所带来的挫败感。诗人是从乡村走出去的,其童年记忆即具有某种意味上的原乡意义。或者从大的方面讲,即使诗人不是在乡村成长起来的,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以往的农业社会正日渐过渡到工业社会,乡村的传统文明随时都会受到、或已经受到来自现代城市文明的剧烈冲撞,而变得面目全非。年届中年的诗人产生某种怀旧情绪是很自然的事;当这种怀旧情绪与社会的变迁相纽结时,产生一股强大的诗歌力量将成为必然。这或许正是诗人以城市作为参照来表现乡村依恋和怀乡之痛的情感动因。于是,从诗人的创作动因出发,乡愁就成为楔入这个时代缝隙的一道挥之不去、将隐还现的隐痛。


二、向下:倾听发自泥土的声音


透过字里行间,诗人在逼仄却强势的城市空间里是自感“卑微”的,这反映了诗人在时代巨变面前所表露出来的敬畏。在敬畏之心里,诗人又是自感无力的,是没安全感的,甚至是畏惧的。人的渺小的一面,在城市里挤困得相当露骨;城市的无情的一面,又在人心里疯狂地生长。诗人在现实面前不得不采取低姿态迎合,但仰望天空和回望来路又出于人之本性,于是,乡村就成为了诗人在城市狭挤空间里可以仰望的天空,泥土也就筑成了可供诗人精神劳作的心田。向下并倾听泥土的声音,也就成为诗人创作的某种姿态。


诗人所自选的不到40首诗作中,直接带“下”字的诗题竟然高达12首:《地下》《榕树下》《山下》《树下》《桥下》《窗下》《楼下》《月下》《伞下》《岩下》《花下》《在树下》。尽管这些带有“下”字题目的诗并非全部为了表达某种卑微或低下之感,但诗人不经意或有意识地将其挑选出来,这难免让人猜测其潜意识中的所指。即使不带“下”字题目的诗,看上去也蕴含着低“下”与边缘之意:《草地》《空地》《墙角》《湖畔》《坡地》《栈道》《小街》,等等。作为对这些诗歌题目的呼应,诗中随处可见“下”意的表述:“伏倒在地”“紧贴大地”“低处的水洼”“紧紧抱住泥土”“放低身段”“下水管道”“冲下坡地”“低矮的红苕藤”“俯视长江”“墙脚”“倒下去的草”“角落”“峡谷根部”“江底”“水下”“低头”“卑微的沙”“卑微的灵魂”“山下”“树根”“树下”“垂下”“落日”“俯瞰”“楼下”“屋檐”“脚下”“谦卑”,等等。整体来看,向“下”的姿态充分表现了诗人的谦卑和虚怀,这是一种十分难得的为人道德,是低调和善待一切的温良。这又极容易让人联想到乡村和泥土的朴实和善良,是城市无法让人改变的品质,这或许正是诗人所极力歌吟和赞颂的主题。


尽管诗人在诗中处处都以“低”“下”姿态出现,然而却不缺乏沉潜的飞翔、仰望的梦想。比如:“向南飞的大雁送出长空万里”“咆哮而来的风”“广阔的清风与明月”“天穹”“做梦的梯子”“和转动聪明眼睛的飞鸟对视”“辽阔的寂静”“翅膀的暗示”“在山巅驻足”“飞行”,等等,在这一“低”一高之间,容纳下诗人无尽的诗情空间。其中的可塑性是如此之大,以致于在这两者的对比之下,让人既能看到诗人的一颗善良之心,又有一种希望和梦想的飞扬。二者因距离间隔而又内蕴实质上的同一,又产生了某种强大的张力,使诗歌的审美性能和想象空间得到了最大程度上的伸张。正如诗人所言:


一座城的人,都为这座山骄傲

而我宁愿把一生的激情

都浪费在色彩变暗的山下

守着一块墓碑——我在这里

    ——《山下》


其隐喻性及其象征意义是显而易见的,诗中不仅显现了诗人非凡的想象力,还袒露了至死不渝的谦卑胸怀。


诗人这种“向下”的姿态,具象化为对泥土超乎想象的亲近,对泥土的亲近,又具体到对一花一草、一坡一地的吟咏上。诗人借引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的确如此,赵晓梦的诗表现出对大地的深沉爱恋。乡村与大地、泥土、山石、花草、庄稼、河流、风雨、星辰、禽畜、昆虫、鸟兽、亲情、风俗等等相连得如此紧密,它们拼贴成一幅幅绚丽的乡村图景,以至于诗人在每字每行中无不浸透对它们的描绘与依恋。这一切的一切,都无不生长于泥土之上,或与泥土相依相望相守相连。这一切的一切,对于身处都市的诗人来说,都变得如此奢侈,以至于更多时候只能在想象中去倾听那些发自泥土的声音。


诗行里处处生长与盛开着植物。长势良好的草、一棵从春天出发的草、误入废墟的杂草和灌木、一棵颓废的芭蕉树、泛着绿宝石光亮的树木、湖边的野荷花、低矮的红苕藤、无知的藤蔓、饱满的菊花、厚厚的青苔、昂仰着头颅的葵花、胆怯的蔷薇、随风摇摆的花椒树、孤独的黄金叶、饥饿的树木……多么鲜活、生动、瑰丽的植物家族!泥土赋予它们生命,这一切都能使诗人“仿佛看到春天命运的玄奥、诡秘和壮丽”。是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充满生命力和饱含诗意:


在这雨水的故乡

青草是自由的呼吸

闪着绿宝石光亮的眼脸

在花园的岔路口指引秋天的睡眠

    ——《地下》


这哪里是植物催眠季节呢?分明是这一切惹得诗人酣醉。当聆听这一切的时候,“大地不再需要耳朵也不需要眼睛——/如果你把生活都种植在窗台的花盆里/我怎么仰望都只能是漆黑的盆底”。


诗行里到处奔跑与飞翔着昆虫鸟兽。如果说植物都有灵魂的话,那么诗中所有动物都是与诗人的思绪和梦想一起飞翔着的。寒鸦、牛、羊、骆驼、飞鸟、白鹭、猪、鸡、神龟、青狮、白象、孤雁、蝴蝶、黄狗、蚂蚁、鹰、鸽、鱼……所有都是那么的令人熟悉,而又那般诗意得让人感到陌生,似乎我们第一次见到。一切生灵都在诗人的字里行间奔跑、飞翔了起来,这到底是为什么?这需要诗人一颗真诚而又细腻的心去感受,去热爱,哪怕是对一只微不足道、只能踩在脚下的蚂蚁:


只要俯瞰大地的那一弯新月还在

你就能敞开胸膛,为蚂蚁点亮一盏灯

    ——《桥下》


诗人敞开胸膛,借助新月,为蚂蚁点亮一盏灯的同时,也点燃了自己心头的那一团火焰,同时还点燃了读者一双双因之感动的眼睛。


赵晓梦确实是一个充满家乡情怀和故土情结的诗人,他对家乡的每个角落都寄寓着深情厚意,所到之处无不细细品尝家乡的味道:


等待就像起皱的湖水,以头游过

鱼刺划破的嘴唇。如同米粒灼伤胃

留下鸽哨鸣过的齿痕,留下十月

无须忍受的胆怯太阳和慵懒看门人

——在黑夜的钟声里,感激曾拥有的一切

    ——《在长寿湖吃鱼》


诗人对家乡所赠予的一切,由于长期漂泊在外无以回报,于是充满愧疚感的乡愁就像鱼刺划破嘴唇那般留下了痛感,都化作一条条鱼游进胃里并搅动心肠。除了献给家乡最真诚的诗歌,还有发自肺腑的感激、赞赏之情,诗人能做的就只有呈献上他独特的生命体验。


三、诗情:渗透人心的秘密潜行


诗人以充满诗情的胸怀去对抗、容纳、化解城市物欲的空前膨胀,并补偿世俗人心和精神的日益低迷,在诗人看来,这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文字游戏,而是一种无奈的出击,一种凌空的飞翔,从而去提纯生命真正的意义。只是,诗人并非在高调地大喊空洞的口号,并非过于浅白地表达,而是通过诗歌独特的形式,在拥挤的城市的缝隙间游动,并楔入那道缝隙,穿透那道缝隙,以发出一道能够照亮人心也能够温暖自己的光芒。综观赵晓梦近期诗作,那道光芒都是从泥土中生长出来而挺拔高昂的,这在上文中已有所评述,在此笔者想关注的是诗人是如何表述的,也即他的诗歌在形式上有什么明显特征。大致说来,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追求文字的陌生化表达。读赵晓梦的诗,给人一种文字的新鲜感。文字的灵性和俏皮,伴随着丝丝缕缕绵延不绝的忧伤愁绪,哀而不伤,华而不靡,混生成一种充满诗歌灵性与神性交织的陌生化效果。


即使没有鸡一样的闹钟

从黝黑石头上滑落的乳白色泉水

也会把整个山谷叫醒。炊烟摇晃着

树叶上睡眼朦胧的露珠。借宿他乡

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池塘安静下来


在空旷的水面上,让奔跑的鱼安静下来

让它们在铅灰色的天空下,不再畏惧群山

尽管命运注定逃脱不了锋利的网

在这黎明幼小的怀抱中,仍有片刻神秘

拒绝火柴划破黑暗的惊慌失措

    ——《池塘》


类似的诗句比比皆是,俏皮、灵动、轻逸、准确,诗性在这些诗行中得到了充分的展露。当读到:“鸡一样的闹钟”“树叶上睡眼朦胧的露珠”“拒绝火柴划破黑暗的惊慌失措”,我们不得不拍掌叫好。闹钟如鸡,化静为动;露珠如眼,刚从夜晚醒来,被赋予了灵性;火柴划燃的瞬间,一激灵之间未免摇曳生姿,却似人惊慌失措,人性抖显。这些优美、诗意、通灵的诗句,将一些静置的物化生为人,人、物、天、时,均可浑然一体,这些绝对是“妙手偶得”之为,绝对非刻意做作之谓。汉字的韵味,诗歌的内蕴,一切都在诗人的心中潜隐滑行,轻盈跃升。


二是阻断和切句手法的运用,以追求一种节奏感和内在的情感跳跃。“阻断”和“切句”作为诗歌特有的技法,在赵晓梦的诗中十分常见。比如:


从码头到戏楼,中间拐了两次弯

高低错落的房屋,都在等着对方低头

等着挂面的枯木迎来生命的第二春

而这长满苔藓的街道,已承受不住


旧时光阴的折磨。你用一生挥霍的铁匠铺

已经锻造不出收割麦地的镰刀

小街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都在戏楼的出将入相里走完过场

    ——《小街》


两节诗之间,“已承受不住”实现了一次阻断,同时也是一次跳跃;“旧时光阴的折磨”则完成了一次切句。在诗句进行阻断(也是换节)之际,同时也因空间和时间的跳跃而产生了某种过渡性的节奏,我们完全可以感受到“承受不住”时的憋气感。“旧时光明的折磨”的切句,则显示出从静到动、从物性到人性的一次衍变。这种有意的安排,使文字更为诗性而显得匠心独运,我们也从中感受到了诗歌“形式即内容”的内涵。


三是诗节和句式的整齐,以追求诗歌的建筑美。新诗的散文化和过度口语化(或口水化?)倾向,在新诗史上历来为人所诟病。就笔者个人来看,诗歌的形式美是必需的,形式追求的自觉性确实能够体现一个诗人的素养。新月派倡导的“三美”原则至今仍然有效,仍然需要诗人们进行长期的实践和验证。无奈当今的很多诗歌写作,过于信马由缰而让无节制的无难度的写作泛滥成灾。在这点上,赵晓梦是有着清醒的意识和明确的追求的。就其近期的诗歌创作来看,绝大部分诗歌诗行字数大致相等,每节行数相同,层次分明而错落有致,内在情感跌宕起伏而遵循一定的逻辑性,这些都形成了赵晓梦诗歌创作的外在形式特征。不过,诗人又并非一成不变,三节、四节、五节、六节成为常用的诗节数,有些诗在开头和末尾也不完全与其他节的行数相等。细作观察,这种行数的变与不变,则取决于诗中情感的波动,一般开头诗行往往作为导引或切入,结尾的一句或两句则是诗眼。不过,这种情形并不是太多,诗行数的相同为其主要结构特征。


四是诗歌意象群的精心建构。意象是诗歌文体特征的直接表现,而诗歌中意象群的建构则可能体现诗人有意识的追求。这种追求甚至会成为诗人的精神家园与堡垒,最能体现诗人的诗美倾向和灵魂归宿。


从其近期诗作来看,意象群主要分为以下几类:


一是植物意象群,包括:草、螺旋藻、树、灌木、芭蕉、大豆、高粱、玉米、红苕藤、青苔、藤蔓、秋菊、树叶、黄桷树、榕树、慈竹、柑桔、仙人掌、松柏、月季、水稻、李子、荆棘、花椒、桂花、葵花、丛林、棉花、松针、松果、松茸、荷花、蔷薇、黄金叶、新芽、油菜花、甘蔗、枇杷、芦苇、麦……等等。


二是动物意象群,包括:寒鸦、牛、羊、骆驼、飞鸟、白鹭、猪、鸡、神龟、青狮、白象、孤雁、蝴蝶、黄狗、蚂蚁、鹰、鸽、鱼……等等。


三是乡村风土意象群,包括:春风、秋风、泥土、水洼、山脉、空地、清风、明月、白云、雨水、沙丘、秋天、月光、湖畔、湖面、雨丝、雨珠、原住民、粮食、粮仓、风车、三峡、峭壁、悬棺、栈道、羊舍、岩石、天空、长江、青砖、手扶拖拉机、石头、池塘、雨雾、桥、泉水、山谷、青石、牌楼、石鼓、落日、炊烟、小街、古道、河湾、群山、码头、铁匠铺、戏楼、村庄、田埂、沙地、屋檐、旷野、老巷、溪涧、云霞、山巅、墓碑、黎明、黄昏、山坡、河床、阁楼、院子、老宅、堰沟、山腰、麦地……等等。


四是关于“下”的意象群。这类意象群构成了诗人诗歌主题的重要内容,就其本身来说,“下”是附着于某种具体物象之上的。前文提到,诗人的一批诗歌都以“××下”为题,形成了一个独立封闭而具有同一性特征的系列,这恰恰集中地体现了赵晓梦诗歌的一种创作姿态,或者说体现了诗人所恪守的一种写作伦理。


以上所列出的意象群,看似杂碎却有形,散乱却可集。这在整体上呈现了诗人近期诗歌创作的审美追求和诗意所指,是诗人如雪花般飘洒的乡愁的一次集结,最终构成一个统一体,并如大雪覆盖大地般蒙在诗人的心头。诗人在其覆盖之下在酝酿着精神世界的生机,也在完成一次又一次心灵之旅。这一切是显在的,却又是一次次隐秘的潜行。


据言,诗人赵晓梦近期诗歌的创作,是沉寂多年之后的一次回归。诗人身为大型知名传媒企业的管理者,杂务缠身自不待言。然而在喧嚣的现代都市里,没有多少人能逃脱物欲和流俗的扰袭。是随波逐流还是独守精神之一隅而暗自审视生活和生命的意义,这都取决于个人。幸好有诗,幸好还有故土始终枯坐在精神的原乡。于是,诗人的使命感、对待生命的真诚以及对新生的欲求又使心底的诗意重新滋生。赵晓梦回归诗坛,是诗歌对心灵的一次唤醒,而乡愁则成为一条隐密而又必经的途径。或许,对诗歌和对故乡的回望或重新拥抱,将会再次成为众多诗人的一种据守,而诗人赵晓梦只是其中显目的一个。这是否能作为一种现象?这种诗歌精神的回归能否成为一个时代心灵轨迹的表征?这都是值得深加思考的问题。


作者简介:周航,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四川大学文学博士后,弗吉尼亚大学英语系访问学者,长江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近年来在《人民文学》《文艺报》《花城》《江南》《长江文艺》《长城》《天津诗人》《诗潮》《江南诗》《文学港》《草原》《北方文学》等刊物发表作品和评论文章数百篇。出版散文集、诗集各2部,学术专著2部,译著1部。鲁迅文学院第26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


责任编辑:系统管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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