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草原上的鼓点

汤养宗

乌珠穆沁草原的心跳是大地的心跳

那些天牧的蒙古马

它们是草尖上的滚雷，天性中

掌握有鼓点的秘密

知道空气在燃烧，身怀神的圣旨

传递内心的火焰，稍不高兴

它们就跑起来，永远无法

了结命中的倾诉般，把活命

跑成追风这条命，要去

大地的另一头，讨回

热血所要的着落，成为远去的

我们的远方，它们的四足

具有这些细节：无法安静，永远激烈

时间是它们用来向后退的

大地看到它们后腿的时间永远更多些

前蹄才是真正的命，没有胜算

只知道奔跑是自己

看不住的冲动，跑到眼前一黑气欲绝时

灵魂会第二遍醒来，又一次看到了天亮

看一匹马吃草

胡弦

一匹马在吃草，

风吹动它长长的鬃毛。

长天如流，长草如衣，

风从远方吹来，又向远方吹去，

天地起伏，云朵颠沛流离。

大野茫茫，无边的辽阔

属于风。而一匹马儿

在安静地吃草。

——它不动，人间不动，壮怀

激烈的风，只带走了记忆中

一场更大、席卷天下的风，

和急骤马蹄。

蒙古马

龚学敏

一道夕阳的创伤。整个荒原已被点燃

草，红色鬃毛一般，奔跑到天际。

天空越来越黑，像是长鬃刷过的漆

蒙古包里的灯在风中诵经

秋风再长

也长不过它点给牧人的光亮。

草原返青，百灵用鸣叫擦拭蓝天

春天们奔涌而至

那些马嘶，是她们的高贵盛开的花朵

人们用长调侍奉春天，越悠扬

草原越辽阔

蒙古马背上的上苍越仁厚。

把草原的锦绣跑成温暖的袍子

披在春天的人们身上

跑成烈酒，献给天地，和它们一茬茬

生长的精灵

跑成琴声，江水一样长。

一个浑圆的句号

地平线上的农耕越渐式微，作为牧风者

雪原盛大，所有的风都匍匐在你用时间

植成的森林边缘。

消融的必是腐朽

万物沉寂，一个站立便是整个春天。

在草原，邂逅一匹马

敕勒川

午后的时光慵懒而又漫长，一匹马的出现

正好填补了一座草原的辽阔与散漫，当我

像一个追梦者躺倒在草原上，一匹马

却忽地奔跑起来，天空和大地

显然没有做好准备，一起摇晃起来，一条河

也激动得亮出了明晃晃的心

一匹马用自由的奔跑，将草原划分成

故乡和景点，而所谓大风，也只是一匹马

飞扬的长鬃

一切都是无边无际的，暂时，一匹马

自己做了自己的主人，而我猜想

它从没有渴望过骑手，或者，它正从一个骑手手中

脱缰而出

书架上的蒙古马

姜念光

有的远行再也不必归来

有的归来再也不必告辞

我和一匹蒙古马，几十年颠扑

早已商量过灵魂和肉身的事情

由于彼此信任，情谊深重

它愿意跟我回家

它愿意，被我单手举起

放上书架，每天陪我面壁

一个行走的马的形状，青铜的

仍然生动，仍然，不驯服

在满架堆积的典籍中，书海茫茫

它更像真正的源头

它经常嘲笑我读死书，嗤之以鼻

今天我又注意到，好多古今中外的名著

看上去表情纠结，有些烦闷

想必昨夜，它又检点和批评了它们

地上还另外散落着百十个蹄印

我装载往事的抽屉没有关好

想必，它又偷偷读了我青春内秀的书信

蒙古马

车延高

是另一种风，被骄傲的马蹄吹动

在草尖上追风

驰骋，蹄音裂帛

在静观其变的戈壁石上拓展疆土

烽火剿灭了狼烟

累死过马厩，驿站，古道

藐视挣断时间的速度，大漠孤烟

只是一根缰绳

黄沙百战，铠甲卧血，锈色里开出无名的花

长河落日，多像一粒种子

长成村庄，部落、城郭

后来，岁月把蒙古马拴在草根上

去远方的路不休息，蹄音

就在马头琴的琴弦上

与一匹蒙古马为伴

梁平

草原上的孤烟，

从黄昏的后背升起，篝火萎靡，

最早的英雄都有野生的习性。

马蹄生的风被我揽在怀里，

落日挂在嘴边，拉长正在叙事的呼麦，

身边野草轰然倒下，我站起来，

与一匹蒙古马数天上的星星，

一颗比一颗干净。

远离荣耀不是容易的事，

历史的卷宗封存，马的旋风，

横扫过欧亚的岁月，写进家谱，

光荣榜有没有姓名并不重要。

赤峰、科尔沁、呼伦贝尔，

草的苍茫里我也隐姓埋名，

我走过的路和马蹄留下的痕迹，

没有关联，唯有野生让我心生欢喜。

那匹蒙古马已经上了年纪，

眼里有一滴泪落不下来，

轻轻抚摸它的鬃毛，风卷了边，时间就地卧倒。

叫醒一匹马的长鬃

陈勇

马群的轰鸣声正吞噬掉成片的草原

不是霸蛮，而是雄踞于高音区的上游

让每一片牧场都把嘹亮写在脸上

青草茂盛之姿，拦不住春天的去路

也阻挡不了马踏关山的决心

从草原苍茫的嗓音里，最有耐力的骏马

可以把悠扬的尾声送到天边

飘逸的长鬃一旦苏醒

蜿蜒在草原心中的每一道河流

会献上比奶茶更香浓的倒影

一匹马的长鬃所激起的美感

不低于天空，也不会止于黑夜

它被地平线上的露珠叫醒

在辽阔的风中，奋力举起草原的长旌

去风中听万马奔腾

刘立云

岳父在这个冬天走了。岳父走那天说

在这个冬天之后如果我们想他

就去风中听万马奔腾，他就在这万马奔腾中

骑着他那匹高头大马，在大地上

驰骋；而在此需要特别强调

他骑着的那匹高头大马

是白色的！那白马的白，白马的暴烈

和迅疾，白马嘹亮的嘶鸣

接近一道光，一道瞬间即逝的闪电

岳父就在这万马奔腾中，以光之姿

闪电之姿，从呼伦贝尔大草原

高举银色月光般的刀

驰向黑土地的一座座白雪的围城

白雪的宫殿，又白雪的关外

像一道光，一道瞬间即逝的闪电，驰向关内

天生的草原之子！这话从前的骑兵连长

爱听；还可以称他为草原上的

河流之子，风之子，马樱花

和狼毒花之子

一颗一颗用青草上的露珠和花瓣

洗净的星星之子；一夜一夜钉在梦幻天空的

穹庐之子，紫水晶和蓝钻石之子

最让他骄傲的，是作为

共和国之子，他带领着他的兵，他的

骑兵连，骑着同样雪白的一匹马

嘀哒嘀哒，嘀哒嘀哒

像阵雨过山，从镶金边的天安门广场走过

岳父是选择在这个冬天走的，他选择

窗外的风，刮过来如万马奔腾

从病榻上起，迅速

披挂整齐（我相信这决非回光返照

决非一个老兵的痴迷）你看漂得发白的

制服、擦得锃亮的解放勋章

新编织的马鞭、新打制的马蹄铁

白底蓝字的胸章上清晰可辨的

部队序列，部队番号

他说他等待得太久了，他要去追赶他的部队

他的兵，他独自在原野上咻咻

嘶鸣的白马，然后他五指

并拢，拇指贴于食指的

第二道关节，郑重并缓缓地提上帽檐

哦！蒙古马

白涛（蒙古族）

1

黄昏，急迫的马蹄声，闪电嘶鸣

圣祖成吉思汗，白色的神驹

此刻在向我慢慢靠近

午夜将临，我走出毡包

雪的月光下，一匹白马

影子投射到纵深，草野空阔

自由散漫开去——

老父醉酒时候念唱的，诺特格杭盖^⑴

他一生未能触碰到的，梦想边上

马群混声着潮尔^⑵，皮弦颤抖

草笛黄沙的流水，洒下的悠长

让我的眼神，在每一个早晨

向远处的一片深蓝，轻轻探望

2

在故乡，蒙古马，马头雄阔

腰背如弓，长鬃与马尾起伏飘荡

零下40度，寒流围拢上来

积雪的冻土层被马蹄砸开

只要有草根，哪怕枯草

也能吞下。与主人命里相随

一把干肉奶酪，一碗奶酒

再大的风暴也敢穿过

天下山岳，一一排列在你的胸前

草原上的每一天都是你的那达幕

你的前额、耳朵和鬃鬣

都涂上鲜乳，并蔓延至全身

人们蜂拥上前吮吸这乳香

呼喊与赞叹响起——

乌赉！乌赉！乌赉

血与乳的高贵，来自腾格里苍天

我想靠上去，沾染一点点家族

单一的纯粹，苍穹深处

白云的哈达，在我的双手间飘过

3

马群如繁星洒落草场

我的钢嘎哈拉^⑶，自己站在风中

牵马绳来回悠荡

偶尔几声嘶叫，它的眼睛

好像总有话要对我说

一匹马的眼睛对着我

一群马的眼睛对着我

鹰翅打开无穷，沉缓的长调

由马鬃拖曳，去追赶一只海青

马背上的人，目光定格于辽远

马鞍跃起的波峰上

骑手的理想高过一朵流云

他身后，马臀上的烙印

火焰跳动的族徽，每一回

我都被蒸腾伸展的气质迷醉

——是阿巴嘎肃然的黑马令人生畏

是西乌旗白马，搏克手的神话

都荣扎那，彩虹般的江嘎^⑷

在锡林郭勒每一顶毡包上飘动

克什克腾，百岔河滩砾石的刀刃

铁蹄马血水飞溅的冰碴

在我的脸上慢慢融化 

马尾弦上，母语的诺古拉^⑸

轻柔宛转，一只海青的后面

鸿雁一队队归来，它们的影子

被风吹佛着，洒在草原上

长调流水展开的绵延，起伏到天边              

注：⑴诺特格、杭盖，蒙古语美丽家乡。

⑵潮尔，蒙古长调或马头琴的和声，也指旧式马头琴。

⑶钢嘎哈拉，蒙古语黑骏马。

⑷江嘎，搏克手脖颈上的项圈彩带，彩带越多荣誉越高。

⑸诺古拉，长调和声颤音部分。

奔跑的马群

广子

一群马在奔跑

草原的灵魂出窍了

白马代表白色的闪电

黑马被雷霆附体

红马怀抱一团烈焰

大风感到了紧张

远方惊出一身空旷

草叶颤抖仿佛在跳安代舞

奔跑奔跑，马群奔跑

一直跑到落日下面

怀孕的母马最先停下来

青草刚好漫过嘴唇

蒙古马

西渡

一整座高原不够它用来奔跑

它就把历史作为驰骋的疆场

它扬蹄踢碎狼群铅罐的脑壳

但不负责历史的黑暗与光荣

嘶喊的属于骑手的野蛮的心

并不属于它，它相信骑手

仅仅因为，它热爱速度和

速度在耳畔营造的猎猎风声

它不关心风声中惊恐的旗帜

和逃亡的人群；它几乎沿着

直线越过这风声在时间中的

好名声与坏名声。它嘶鸣

空间就战栗；它收住飞驰的

蹄铁，云中的月亮就悬停

草叶上星辰就起身；它眺望

黑云就压上紧闭的城门

马    语

北乔

驮着阳光奔跑

讲述贴地飞翔的传说

海在天边，山只是落在大地上的云朵

把时光甩于身后

炽热的气息，火焰一样的鬃毛

交给旷野，交给日月星辰

不问来处，不思去处

马蹄踏出江山，马背翻滚万丈豪情

不要停下，立于草原上

安静于一棵树下，或水边

忧伤会爬进眼睛，还有

马尾巴凄惋的沉默

那些过往，拉长了马脸

我们熟悉了马的温顺，更加

怀念它的暴烈与狂野

传     说

王峰

1

是的，要起风了。透过

飞机的侧窗——

我看到天空在慢速旋转。

哦，双翼下的草原如此辽阔！

大帐，敖包和长河边：

一匹蒙古马低矮的黄昏。

2

不远处：闪电不断出示

各种异形密码

天门的回声否定而沉重

像山里巨石在赤目对赌

我试图辨认

无线电波里的嘶鸣——

此刻，一匹蒙古马

从云山中奔出！

3

一阵雨不久，我试着

走向柏油路

在一个酒后的夜晚。

水，堆积在一起，陌生

而清澈。

一匹蒙古马的阔瞳——

漠然，侧视。

径直，走向起伏的黑暗

4

马眼睛里的露水，

四蹄下，蝴蝶的翅膀

引起的雷电

我在长调和

套马杆的解放里

赞美你的自由

我的身披鬣鬃的

兄弟，让我在

天边尽头的曙光里

认出你

追风少年

苏历铭

从山坡上奔腾而来

一个个黑点，渐渐疾驰成一匹匹骏马

长长的鬃毛倒向身后

像是一往直前的追风少年

目光如炬，点燃

草原上全部的云朵

健硕的胸膛撞开凝固的空气

风迅速吹起来，掀动

草原之上的每一片草叶

大地，青草做成的鼓面

被无数只铁蹄踏响

迅即响彻激昂的鼓点

像浩瀚的大海，闪现一道道

势不可挡的排浪

来自历史深处的蒙古马

带着汗血和荣光

桀骜不驯，从来不曾跪倒

从来不曾屈服，身上残留的伤痕

永远掩藏在皮毛之下

从不发出一声呻吟

直至英勇的倒下

每一匹蒙古马都有倔强的灵魂

不跻身于舒适的马厩

更不乞食草料

祖祖辈辈忠实于草原天然的给予

生是草原的勇士

死是草原的尘埃

蒙古马与小姑娘

杨清茨

这匹桀骜不驯的小蒙古马

正在扬蹄

踏动内心里

激越的鼓点

吸引着风的注意力

当我美丽的六岁女儿

勇敢地跑去

与它合影时

它眼里迅疾盛开了

如荷般的夏花

羞怯垂下了密密的长睫毛

褐色的鬃毛飘舞

若慧星经地

只用前蹄

轻轻地刨着地面

而我也在与天地私语

问那

灰鹭在丛林飞过时

田田碧荷之露滴

江南新剥之白菱

清晕无尘之新月

“郎骑竹马来”的古词

我六岁的小女儿呀

分明是在

代表着我曾如百合的童年

去与一个早已远逝的梦，合影

留念

铁    骑

李瑾

只要蒙古马在奔跑，草原、沙漠、戈壁、湿地、雪原就会有绿色和汩汩的拔节声。

——题记

之一

鄂尔多斯，海拉尔，每个蹄印里都有

一处明月，和故乡。哪个人在盛大的

光影面前

扬起漫长的鼻息，关内关外

茂密的篝火、沙棘草和碎石

此刻置身

马头琴滂沱的余音中布阵排兵？人类

包括他们不可抑制的肋骨则悄悄按住

云头，在一处低垂的帐篷里边弹边唱

是否惊讶于这样一幕：江南某某地的

烽火台已经移植塞外，马背上的黄河

咆哮而静谧，一群幼小的雏儿将边境

和奔驰的群山当作了脐带相连的亲娘

之二

群山一再加鞭。公元前某年，能抵御

西伯利亚暴雪的火种在筋骨之上燃烧

“我以弓马之利而取天下”。乌珠穆沁

百岔铁蹄，乌审，“我有三道霞光突入

中世纪的链甲骑士和皮甲”。哦，这是

巨大的眼睛在戈壁滩上替缓慢的人类

奔跑，祁连山还有额尔古纳河松开了

右岸，接纳着一群头戴雪花的背包客

西域没有错觉，海洋以及体型矮小的

黑鞑事略也没有，哦，我借助扬起的

鬃毛抬起自己，我借助飞溅的刀光和

腰间的爱人、孩子将辽远的天涯掩埋

之三

“我不过一串蹄花，我只负责英雄和

信仰：是的，那些反穿着羊皮的汉子

一直在远方”。“你认识这一匹流泪的

骏马吗？不认识，它知道我是华夏族

想让我带它回到不怕冰凌的家”。现在

我在一幅画中捕捉到了一个浩渺的国

我倾听到了波涛般的交谈和棕色的海

——无端的八百里、无故的五十弦都

不会比温暖的雪花坚硬，傍晚时分是

尘埃也是整个世界的魂，取出马奶酒

和离家的人以及在天山下驰骋的少女

喝一杯吧：嘹亮的嘶鸣并不属于死神

之四

马鞭、蹄铁低于月光和酣睡中的黄沙

该怎样描述生活：千万匹低头吃草的

骏马在偷偷叮嘱自己慢下来

这意味着

如果有爱

横亘千万里的悬崖峭壁也会

奋不顾身，嗯，收藏雕了荷花的玉栏

分茶以及被说书之人止住的争执如何

这是一匹马啊，它垂直的鬃毛中也有

蝴蝶和尚未打过结的万里江山，是的

要承认比得得之声嘹亮的是酥油般的

碧空和魂魄，当松开缰绳，我们是将

万物交给幸福：低处的样子妙不可言

一个马的节

赵晓梦

这是草原的节日，这是马的盛会

热闹的那达慕让每个人脸上有光

十万匹马，十万个骑手，十万顶

帐篷撑开的锡林郭勒大草原

足够装下旌旗与号角沸腾的荷尔蒙

让丰收的喜悦在每一片彩巾上荡漾

盛装出场的马，只接受风的检阅

飞身上鞍的只能是扬鞭的勇士

他们青铜纵目的太阳穴

在四十公里直线赛道上跑出加速度

逶迤群山的眼睛抹去时间的痕迹

直到终点一个姑娘的眉目清晰起来

在这空气都洋溢着雄性激素的节日

马是当然的主角。马的每一次奔腾

都踩在人们兴奋的鼓点上

肆意昂扬里透出肌肉骨骼的轰鸣

草原再大也不过是马蹄的一阵风

望不到头的欢乐时光才有共同背景

即使漫长的中场休息，时间在这里

就像一滴水消失在大海不被人注意

有马跑草原就不会寂寞，有舞跳

篝火就不会熄灭。隐藏在酒杯边缘的

马头琴响起，即使夺冠的勇士至此

也会下马把群山和露水坐稳

昨天已经过去明天还会继续

无数的意外在等着与你相逢

阳光滑过马背，犹如微风吹过湖面

秋天的草原弥漫着前所未有的气息

那达慕敞开的心扉没有一个旁观者

每匹马每个人都在为你再跳一支舞

黄花沟草原记忆

丁小炜

黄花沟，辉腾锡勒草原中的草原

白桦林在沟底，在阳光抵达的最深处

低伏的偃松像卑微的草

缤纷的野花在高处灿烂

那匹温顺的大马

独自啃食沼泽里的青草

野花汹涌，没过我的长靴

我一路奔跑

仍然抓不住那被水草吻透的缰绳

一定是神在驱使

我最终跃上没有鞍鞯的马背

脸埋进飞扬的鬃毛，成了一朵飘浮的云

浑身充满喝醉的疼

它依然静静地啃着青草

优雅地移步，在晚风中摆动长尾

那汪大眼里倒下一个黑色的身影

喘息着压碎一地野花

蓝色的天空，已将我包裹融化

蒙古马，不会失去蹄声 

柳苏

说到一匹马，说到我

从没走出辽阔蔚蓝和浩瀚碧绿

强悍、桀骜，这些基因遗传时有印证

适应生存，也表现得温驯而不迟钝

昂首长嘶、扬蹄奔驰，是我的必修课

更多时，竖起耳朵，遥望远方，陷入沉思

一些日月滋润的神采干涸，我始终在花草的

根部，默默守护着一条蜿蜒清澈的河流

群居中，自觉维护着群威群胆，无奈

孤独袭来，开始与同类保持一定距离

一颗星星隐到黎明前，一只飞鸟凌空

我这紧贴草原心跳的蒙古马啊，不会失去蹄声 

读蒙古马记

马泽平

容易记住的是色泽：青色、骝色、兔褐色，或者枣红、苍灰和银鬃

容易记住的还有产地，乌珠穆沁草原，乌审旗

如果阅读足够细致，还能记住一个民族马背上的秘史

——一部爱情，生存，抗争的征伐没落史。

不容易记住的是它们咀嚼过的干草名字

它们和喂养自己的牧人妻子一生中经受过几次风雪暴击？

力量是看不见的，但骨头能够触摸和感受，沙场上弥漫过的硝烟

遮挡不住，它们遗留在琴声中的英姿——隔着纸背依旧摄人心魄的勃勃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