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颢《黄鹤楼》与李白《登金陵凤凰台》对比阅读

作者:木铭   2021年02月05日 09:44      9232    收藏
崔颢《黄鹤楼》与李白《登金陵凤凰台》对比阅读
杨超群
唐朝是诗歌的盛世。诗界的盛事、趣事、逸事层出不穷。对于同一风景或人文胜迹,唐朝的大师们同台竞技,互骋诗才,留下了很多千古名篇。如写岳阳楼的诗歌,笔者粗略统计了一下,不下四十首。大师云集,群星璀璨,诗文与江山同在,亦为江山增色不少。
在这些美谈之中,崔颢与李白关于黄鹤楼的典故,无疑是较为突出的。李白是诗仙,杜甫一生极力推崇李白,其名望与地位,自是无与伦比。那么崔颢呢?可以说是寂寂无名之辈,流传下来的诗歌也不多。但是,和“孤篇横绝全唐”的张若虚一样,崔颢凭一首黄鹤楼诗,获得了极大的声誉。
崔颢的声誉与李白的推崇密不可分。或者说,崔颢黄鹤楼诗,其实没有那么出色,如若没有李白“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慨叹,这一首诗的地位不会那么隆显!是否确有其事,谁也无法穿越到唐朝去给诗仙录音。但是,李白确实没有为黄鹤楼写过专稿。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首先是沿着长江走的,整条江都是他诗韵的浪花,长江流域的很多古迹及景观都被他揽入诗句。然而,黄鹤楼他确实只提了一下:“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李白的这首绝句,没有对黄鹤楼进行特写,仍然不失为与黄鹤楼相关的上乘佳作。人们通常说的,李白为此事负气在胸,直到游金陵凤凰台,才长舒了胸中一口气,未免有点牵强。但是,这种佳话的附丽,对于烘托崔颢诗歌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那么,崔颢的《黄鹤楼》与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孰优孰劣呢?我们说,都是好诗。很少写律诗的李白,写了一首好律诗;存诗不多的崔颢,有一首好律诗流传。艺术不分高下,精品各擅千秋。然而,这两首诗有相似之处,亦各有特色,值得细细品味。
首先,这两首诗都是写景抒怀之作。崔颢写黄鹤楼,突出的是眼前之景。黄鹤楼、晴川、汉阳树、芳草、鹦鹉洲、日暮、烟波江。他抒发的是羽化仙游之向往与空寥,羁旅漂泊之厌乏与乡愁。李白写凤凰台,既写眼前之景,“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又写世事沧桑,“吴宫浅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李白要抒发的,除了“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政治失意和朝局担忧之外,还有兴衰有常、流水无情之慨叹。
其次,这两首诗都用事使典。崔颢《黄鹤楼》一诗,用了两个典故。一是王子安在黄石矶乘鹤登仙,二是祢衡写有《鹦鹉赋》,并被黄祖杀害葬于鹦鹉洲。李白《登金陵凤凰台》一诗的用典具有较强的概括性。除了凤凰栖落这个传说之外,诗人用互文修辞,在颔联中写尽了历朝盛衰兴废,非常警策。
最后,这两首诗的开头都别具一格。崔颢在《黄鹤楼》一诗的开头历来为人称道。首联黄鹤一词重复。颔联又出现黄鹤一词。笔者认为,崔颢这首诗的精华,正在这首联、颔联四句。有人说李白《登金陵凤凰台》一诗的开头,有模仿崔颢的意思。“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确实凤凰一词重复,凤字出现三次。有意模仿也罢,不自觉地运用也好,诗歌艺术及技巧不属于任何人。对于诗人来说,互相借鉴是很正常的事情。也有人说,《登金陵凤凰台》在开头的格律也有点问题。林黛玉说得好:一旦有了好句,便连平仄也不要了。
上述几段,是要表达几个意思。一是,诗人和诗人往往相互映衬。二是,诗文和诗文常常互为补充。三是,诗境和诗境多有交集。这种情形,常常出现于同题诗之中,或者出现在吟咏同一景观与相类似景观的诗歌之中。笔者不赞同李白是一时才有不逮的说法,而是趋向于认同不想重复的观点。在笔者看来,李白的《送孟浩然之广陵》写得非常好,不需要再写一首黄鹤楼。同时,李白把一条长江几乎写尽了,无论是“天门中断楚江开”,还是“朝辞白帝彩云间”,他逸兴超迈之诗才,断不至于写不出一首同题诗。
这两首诗都是好诗,但是,笔者认为,李白《登金陵凤凰台》一诗比崔颢《黄鹤楼》一诗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什么这样说呢?
首先,李白《登金陵凤凰台》一诗结构更加紧凑。“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两句就写了典,点了睛,“空”和“自”两字用得非常好。写出了往事成空和时间之冷酷无情。崔颢的首联和颔联并用,花了四句,才写出这个意思。李白这首诗,四联的起承转合是非常流畅的。崔颢诗的精华在前四句,有头重脚轻之感。崔颢没有能够节节推进,层层翻高,明显的才思不足!
其次,李白《登金陵凤凰台》一诗,诗思更加浑合自然。崔颢的“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纯为写景,当然写得也美,但是,鹦鹉洲的典故他应该是知晓的,然而,诗句含义并不丰富。崔颢写景,在动静结合上也不如李白的诗。“吴宫浅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这埋和成二字,极其凝练,更是含义深刻。“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半落和中分用得多么好啊!既写了山川形胜的动态美,又暗喻人事时政的隐忧,同时还为尾联“浮云蔽日”埋下伏笔。诗思非常融通,又嵌合自然,浑然天成,很动感,有气势,体现出了神游山川、思接千载浪漫而又凝重的诗思。
最后,李白《登金陵凤凰台》一诗格调更加高迈。登高,一般用来兴叹和凭吊。当然,不是不可以怀乡,也不是不可以怀人。当时有当时的感触,此地有此地的情怀,原本无可厚非。但是,古代的人文传统,登高之作,是宜气象高远、情理高迈的!登高,器局宜大,见识宜远,立意宜高,才能算得上上乘佳作。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引起古今多少人的心弦颤动!王之涣的“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激发了多少人的勃勃豪兴!刘禹锡的“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使多少人黯然沉思!
崔颢《黄鹤楼》一诗,确实没有拉高、推远登楼的意境,在精神的皈依和世俗依恋上,还有一点含混不清。但是,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比起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和王之涣的《登鹳雀楼》等诗作,似乎也还有些不及。
笔者曾到黄鹤楼一游,有幸见识了古人写黄鹤楼的诗歌集萃。说实在话,李梦阳的诗还算差强人意,其余无所记忆。黄鹤楼其实是“凤图腾”楚文化的一座高楼,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关于它的诗文,远远不及岳阳楼和滕王阁。江南三大名楼,黄鹤楼最高,武汉更是九省通衢之地,交通不可不谓发达,人文不可不谓鼎盛,历史不可不谓厚重,何以诗仙李白没有写出关乎此楼的旷世名篇?何以诗圣杜甫等著名诗人没有继踵高咏?大约入世的襟抱,还是高于出世的缥缈吧!当然,这是闲言。(2015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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