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诗《初夏》赏析

作者:木铭   2021年02月05日 09:45      4589    收藏
顾城诗《初夏》赏析
杨超群
顾城是朦胧诗人的杰出代表,留下了很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尽管其人早已逝于新西兰,但其诗魂仍然萦绕于万千诗谜的心中。数年前,笔者为了研究一下与顾城同时代的一个地方诗人,专门对顾城的诗作进行了系统阅读。笔者发现,顾城诗歌的跨越性、深邃性、灵动性、自然性,仍然不是很多诗人能望其项背的,特别是其诗歌的精炼、含蓄以及揉意象于思趣、理趣,对后来的诗歌仍具有极大的启迪作用。笔者依然记得戴着白色布帽、眼睛闪烁着光芒、瘦削的顾城,记得他写的断枝在树干上留下的眼睛,那眼睛深入岁月的年轮,静静扩展,满怀忧郁地望着尘世。
顾城很少写季节或时令方面的诗歌,但不是没有。其中的一首《初夏》,写得别具一格,一改其凝重的风格,显得清新亮丽,意趣盎然,耐人寻味。把这首诗介绍给读者,也算是对顾城的怀念吧。
诗题为《初夏》。按季节时间划分,写的正是六月间。诗的第一段是:“乌云渐渐稀疏/我跳出月亮的圆窗/跳过一片片/美丽而安静的积水/回到村里/在新鲜的泥土墙上/青草开始生长。”诗一开始,写出了初夏的特征。云开雨收,地上满是一汪汪的积水,从远处看,就像一个个月亮,晃动着明净的光芒。泥土墙因为雨水沾湿,显得那么新鲜,上面青草开始疯长。诗的第五句是“回到村里”,天气是雨后,那么时间呢?诗的第五段有交代:“早晨走近了”。是雨后的清晨,村庄安静而美丽,人们还没有起床,要不然积水就会因活动而浑浊。诗一开始就营造出恬静而安宁的美,我们自然也可以认为这种恬静安宁,可以洗涤我们那颗浮躁的心。墙上的青草自然也可以视作那种无拘无束的生命状态。
诗的第二段:“每扇木门/都是新的/都像洋槐花那样洁净/窗纸一声不响/像空白的信封。”人们还没起床,每扇门都是关着的,因为潮湿,看起来都是新的。关键是“都像洋槐花那样洁净”,洁白素淡的槐花,正向纯朴的村庄。并不是“窗纸一声不响”,是窗户后的人们没有动静。窗纸像空白的信封,也就是说,有可能寄出什么,也有可能不寄出什么,最大的可能是不准备装些什么,茫然没有目的。村子很古老,门、窗一般具有象征意味,有暗示意义。它既对内,也对外。它不打开,也就是拒绝接受。村庄坚守着它的古朴恬淡,拒绝因外来者而喧哗、骚动,它像槐花那样兀自散发自身的清香。
所以接下来的第三段:“不要相信我/也不要相信别人”,才顺理成章。这一段就两句,它表明两个方面的态度。第一,“我”是回到村里,我尽管曾是村子里的人,但我已经有所变化,与村庄不协调,所以我不被信任。诗句里用的是“不要”,表明这是我的自我认知。第二,“也不要相信别人”,这是“我”代替村庄说的,是“我”对村庄善意的规劝。“我”在内心里仍然深爱着村庄,认同村庄,也认识到自身的变化,不希望别人——与村庄完全格格不入的人,闯入、破坏这种安宁。这两个不要相信,也是全诗的诗眼所在。
接下来的四、五、六段,实际上是“我”对村庄,对那种安宁、恬淡精神状态的再皈依,也可以理解为自我的救赎。请看第四段:“把没睡醒的/相思花/插在一对对门环里/让一切故事的开始/都充满芳馨和惊奇。”村庄依然在沉睡,“我”没有拉动门环,没有惊醒村庄,而是把相思花插在门环里,希望一切故事重新开始,从一开始就充满芳馨和惊奇!芳馨代表村庄本真的纯朴、安宁、恬淡,惊奇代表外界对村庄的触动而产生的变化。所以,我的希望其实是坚守一切美好的东西,但又接受新的美好的事物。相思花是互动的,既反映“我”的念想,也反映我的愿望,充满真诚。接下来第五段:“早晨走近了/快爬到树上去。”早晨在逼迫我,也在逼迫村庄,睡将变成醒,静将变成动,所以说近了,所以说快,悠然恬静中总会有一种急迫,悠然恬静总会被打破!为什么要爬到树上去呢?看第六段:“我脱去草帽/脱去习惯的外鞘/变成一个/淡绿色的知了/是的,我要叫了。”初夏,蝉刚刚去蜕,身体还是淡绿色的,准备要鸣叫了,实际上也是准备提醒和表白了。但是,蝉与村庄其实是浑然一体的,所谓蝉噪林逾静,村庄自身的事物并不破坏村庄的和谐安宁!“我脱去草帽/脱去习惯的外鞘”,草帽属于村庄特有的事物,外鞘明指蝉蜕,但它的前面加了定语“习惯的”,那就既指我原来的习惯,也指村庄的习惯,还指我现在的习惯,它无疑是隐喻。本段的意思,也就是说“我”蜕变了,变得与村庄浑然一体,非如此,不能去,也没有资格去叫醒村庄。当然,还差一点,所以说“我要叫了”,而不是“我开始叫了”。
接下来的第七段,看似简单,却很有意味。“公鸡老了/垂下失色的羽毛。”公鸡打鸣,公鸡也是雄性的象征,它的羽毛越鲜艳,雄性的特征就越明显。公鸡当然属于乡村,但公鸡却老了,羽毛不再鲜艳挺拔,也没有鸣叫。揣度顾城的用意,应该是用淡绿色的知了代替失色的公鸡,经常性的东西应该换位给时令性的东西。那么,公鸡也应该是“习惯的外鞘”的一种。这体现了“我要叫了”的自信,明确传达出我被村庄滋养后获得的生长和生机。
诗的最后一段,是一幅美丽的图画。“所有早起的小女孩/都会到田野上去/去采春天留下的/红樱桃/并且微笑。”诗境从村庄延伸到田野。春天不会留下红樱桃,樱桃是在初夏成熟的。这些小女孩,鲜艳而生动,她们其实是带着春天的温暖惬意,和樱桃与村庄一起微笑。红樱桃及微笑,呼应了“新鲜”,呼应了“新的”,呼应了“芳馨”和“惊奇”,淡淡的失落,变成了甜蜜。这是“我”回到村里后,经历了短暂的清晨,找回的初夏的感觉,也是心灵嬗变的感觉。“我”获得了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满足。
在《初夏》这首诗中,顾城抓住雨后清晨这个时间段,运用一系列乡村特有意象,勾勒了一幅恬静安适怡然自得的图画,准确表达出了回到村庄后精神回归的意旨。顾城深刻领悟了初夏这个季节特点,运用富有意味的形象,细致传达了情绪、心理的变化,深刻阐释了季节交接中的精神交接。笔者读完这首诗后,曾经质疑诗题为什么不直接写成“初夏的村庄”,后来一思考,觉得村庄二字纯属多余,且不符合诗的旨意。顾城当初应该也是这样考虑的吧?(2015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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