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体
作者:二手志摩 2021年02月19日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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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当代中国散文,朱自清是一个避不开的名字。那些脍炙人口的名篇,总能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或月光如水的夜晚,浮上你心头,令你或激情诵读或浅吟低唱。他的散文或热情洋溢流光溢彩,或清丽秀雅,或沉郁隽永,总能将读者引进他那个唯美的世界里去。无论是对时光流逝的感慨,对亲情的触动,都写到了中国人内心的那根弦上,或生浅浅的涟漪,或生袅袅的清歌,或令我们失声痛哭。正是因为令人爱不释手的散文,朱自清先生才在星辉璀璨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光彩夺目。妙不可言的文字如《背影》、《春》、《荷塘夜色》许多已成为当代散文教科书式的经典。
相比之下,朱自清的诗歌就远不如散文那么光彩照人成就卓著。来看他一首《光明》:风雨沉沉的也夜里,前面一片荒郊。/走尽荒郊,便是人们的道。/呀! 黑暗里歧路万千,叫我怎样走好? /“上帝! 快给我些光明罢,让我好向前跑! ”上帝慌着说,“光明? /我没处给你找!/ 你要光明,你自己去造!
这就是文体的重要性,很显然朱自清先生是在以散文文体写诗。因为他的散文取得了巨大成功,形成了强有力的散文语言风格,此时写诗歌时就极容易陷入这种文体与语言风格中,而诗语言与文体恰恰是一种比散文语言与文体更高端的文体。能写得出极品好诗熟练掌握了诗语言的文学家,通常可以驾驭散文文体,但精通散文文体的,并不必然能驾驭诗。这就是语言的金字塔结构:一门语言,口语与书面语的差别是永远存在不可能消除的。在语言的金字塔结构中,底端是大量的日常语言情景对话与文字说明意思解释,其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浅显明白通俗易懂中规中矩不生歧义,反对过于高深晦涩故弄玄虚意思含混,工业化社会里产品的文字说明功能解释更是要求意思明确中规中矩不带有强烈的个人情绪与感情。中国传统的文言文是与这些要求有抵触需要改进的,这正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白话文产生的基础。从这个底端再往上走,金字塔的中端就是剧本小说之类的文学作品,浅显明白通俗易懂仍是其主要追求之一,但此类作品已经有文笔优美意境深远方面的追求了,过于繁琐过于口语化或是过于喋喋不休碎碎念,就会影响其美感引起读者反感了,不是每个人都有成为作家所需的天赋的。再往上走其上端就是中国传统文化所谓的文章---散文、记叙文、议论文、杂文之类,对于文笔的要求越来越高,其文字要极具美感、精炼,往往暗含韵律呼应与节奏感,文字的排列组合带有作者独特的美感给读者以愉悦的通体舒服的享受,也有空灵悠远意境之美的追求。这时的语言就已经基本是一种高度组织化接近诗化的语言了。字里行间渗有作者的感情, 这样的文字是有灵魂极易打动人心的。而这个金字塔的顶端是语言王冠上的明珠----诗歌或诗词。而此时的语言恰如闻一多先生所言,已经有非常明确的三美的追求了---音乐的美,文采象形的美,图画的美。高度精炼极具美感,精妙优美,极强的韵律感节奏感琅琅上口有诵读之美,富有澄澈的意象之美与空灵悠远的意境之美,具有极强的感染力能在瞬间打动人心。
一个更形象的比喻是蛋糕:小说中真正的鸿篇巨制史诗级的宏大作品,一定离不开诗词与散文的画龙点睛。就如同一个锦绣华丽富有创意的蛋糕,绝不能只有底部厚重的烘焙蛋糕层,其上部一定得有一层奶油的铺垫,并点缀多彩文字、图案、水果或其它材料摆出的立体造型。如此方璀璨夺目熠熠生辉。散文相当于鸿篇巨制小说蛋糕上的奶油,而最上层五颜六色的艺术造型就是诗词。它们都是比单纯烘焙层更高级别的存在,是烹调中的调味品。一个没有奶油没有上部造型的纯蛋糕是多么乏味啊!
英国女飞行员、冒险家和作家柏瑞尔.马卡姆的第一部作品《夜航西飞》WEST WITH THE NIGHT就令美国文豪作家海明威自愧不如。在推荐该书时他写道:你读过柏瑞尔·马卡姆的《夜航西飞》了吗?在非洲时我和她很熟,从不怀疑她有朝一日会在记录飞行日志之外,拿起笔写写别的。如今所见,她写得很好,精彩至极,让我愧为作家。我感觉自己只是个处理词语的木匠,将工作所得拼装到一起,有时略有所成……由于我彼时正在非洲,所以书中涉及的人物故事都是真实的。我希望你能买到该书,并读一读,因为它真的棒极了。”
为什么能产生这种效果?柏瑞尔丰富的人生经历与多姿多采的一生让她有足够的原材料来写这样一部伟大作品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她勃勃的文学野心:她是在用散文文体来写一部如此长篇幅的小说,这是一场真正的冒险。玛莎.盖尔霍恩在为《夜航西飞》作序时写道:《夜航西飞》在我看来是一个错误的书名,不恰当地暗示了本书的散文文体。它是诗意的、抒情的,换个说法就是“能引发共鸣的”。对于作家第一本书来说,它文学气息浓郁的遣词造句令人惊讶。绝大多数时候,这种文体与风格很奏效,有时很悦目,有时则甜得发腻。温柔甜美的语句掩盖了严峻的事实,来之不易的成就,以及危险坎坷的人生。你必须透过字句领会隐藏其后的危险与艰难。即使是她那次惊心动魄的从东往西飞跃大西洋的创纪录飞行,也被这种文体抚平了叫人胆颤心惊的棱角。
散文文体是一种强烈抒情的文体,字里行间渗有作者的感情, 这样的文字是有灵魂极易打动人心的。其文字要极具美感、精炼,往往暗含韵律呼应与节奏感,非常强调遣词造句文艺气息极为浓郁。其优点是极容易引起读者共鸣,其缺点是一不小心把握不好就会造成甜得发腻的效果,陷入滥情或者说过度抒情。通常小说家的处理方式,就是描写情节时采用一种客观中立从容的态度,仅在少量篇幅上采用散文文体,适当抒情并画龙点睛。这是非常稳妥的写作方法。但柏瑞尔成功了,她职业生涯赋予她的冷峻从容精细的性格,让她出色地把握了这其中的度,引起了读者强烈共鸣却并不抒情过度。而朱自清在写诗时,这种散文文体与语言风格直接导致了这个后果:过度抒情如奶油般浓郁的抒情风格,而好诗恰恰应该是一串美丽的熠熠生辉的珠链。过度抒情过于浓郁的感情恰恰会毁掉好诗,而诗还有流畅的韵律音乐美感与诵读节奏感、中文独特的文采象形美、强烈的画面之美的要求,对文字功力的要求是显然高于散文文体的。这就是为什么很多文字根本就不能称为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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