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赋中的扁舟与孤鹤意象
作者:李正禾 2021年03月24日 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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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舟“和”孤鹤“是前后赤壁赋中的核心意象,“扁舟”贯穿二赋,引领了赤壁之游的前进路线;“孤鹤”来翔与幻化为后赋点睛之笔。“扁舟”和“孤鹤”寄寓了苏轼的内在情感和精神追求,解读其丰富的哲理内涵是将前后两赋统一为整体的关键。
“扁舟”出自苏轼“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扁舟随波而行,揭示了苏轼的行文脉络,如前赋舟中饮酒,舟行水上,仰见明月,论及“物我之辨”;后赋泛舟江上,兴之所至,靠岸登山,而后放舟中流,夜深人静,孤鹤入梦。同时,“扁舟”又以漂泊不定的特征,暗示了苏轼的身世浮沉。
“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此处“一苇”多被认为是佛教“一苇渡江”的典故,与下文“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相呼应,流露出苏轼避世逍遥的心迹。“一苇”虽是佛教语典,但在赋中未体现出显著的佛禅意趣,而是与下文“万顷之茫然”相呼应,一叶小舟沉浮于万顷波涛之上,以渺小的景物映衬广阔的境界,营造出“天地一孤舟”的意境。
在长江的浩瀚烟波之中,扁舟的渺小让人联想到人生的短暂与世事无常,由此引发了对有限和无限的思索。于是苏轼借客之言道出:“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这既是舟行所见之景,又是由景生情的人生之叹。苏轼泛舟赤壁并非单纯地为了排遣贬谪的愁绪,还有失意之际重新构建精神世界的需要。因此,“扁舟”还隐含了对“出路”探寻的意味。在这一视角下,“水月之喻”与“物我之辨”不仅是为开解吹箫之客的哀伤,更是通过思索万物“变”与“不变”寻求人生超脱尘俗的境界。
与前赋相比,后赋中“舟”的漂泊意味更为明显。“反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放舟江上,任其漂泊,颇有“不系之舟”的意味,与《夜饮东坡醒复醉》中“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逍遥之境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系之舟”语出《列御寇(列子)》:“泛苦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以虚舟遨游比喻心境空虚,不受羁绊。而后赋的“不系之舟”蕴含了双重的比喻意义。首先,漂泊不定的小舟可以联想到人事飘忽、沉浮不定,泛舟赤壁的潇洒背后,是苏轼去国离乡,漂泊天涯的惆怅。化用道家语典与哲理,前赋的“物我之辨”与后赋的“虚舟遨游”贯通一体,不仅喻指舟行江上如人处世间身不由己,还以“天地一孤舟”象征心如虚舟,泛海江湖于哲思的超脱情怀。
“扁舟”是游览赤壁所倚仗的工具。“舟行”含有探寻前路,引人入胜的作用,这契合了苏轼排遣忧思,寻求超脱之道的精神诉求。因此,从这一角度审视后赋中的“扁舟”,苏轼显然有意放舟江上,在扁舟漂流中放飞思绪,任愁绪如流水般消散。这与李白“人生在世不如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何其相似!然而,对于苏轼而言,这种愁绪又是难以排遣的,故放舟无济于事。前赋虽理趣解颐,得一时之欢,而忧思复还来。因此,后赋中引入“孤鹤”这一意象作为更高层次的精神寄托。
“孤鹤东来”与“道人入梦”为后赋增添了奇幻迷离的神秘色彩。一直以来,文学界普遍认为“孤鹤”象征着离群独处、高蹈出世。这种观点将“泛舟-登山-归舟”的路线视为苏轼情绪转变的不同阶段。山石的险峻怪异象征了苏轼积郁难消的苦闷,“孤鹤”是这种苦闷情怀育出的意象,以深夜独自来去的鹤寄托了远离世俗的志趣。
前后赋中的孤鹤与扁舟并非相互独立的两种意象,而是两者有相似的内蕴,相互照应,升华了前后赋中体现的人生主题。首先,扁舟与孤鹤皆有“独来独往”之意。葛晓音先生在《“独往”与“虚舟”:盛唐山水诗的玄趣与道境》一文指出“独往”表现为离世弃俗、高蹈出尘的外在行迹;虚舟体现了排除欲念、寂虑静心的内在修养,前后赋中的舟与鹤也体现了这一思想。扁舟与后赋的孤鹤皆为“独往”的形象,扁舟浮于海上,孤鹤翩然而来,与《列子为命》中“独往独来,独出独入,孰能碍之”意味相似。孤鹤不单是亦真亦幻的意象,扁舟也不仅是寂寥漂泊的体现,更是寄托了苏轼对高蹈出世的向往,体现涤除物虑的内在修养。
综合“扁舟”与“孤鹤”的意象内涵,我们并不能简单将赤壁之“乐”定义为寻常出游的愉悦。泛舟赤壁的意图不仅在纵情山水、排遣忧思,更是苏轼寻求人生境界超脱,寻求出世与入世之道的过程。他向往身处红尘仍能如扁舟一叶游于大道的逍遥;渴望心如孤鹤,以出世之心入世,于清风明月之中顺性适意。苏轼诗赋可贵之处正在于贬谪困窘之中仍然怀有对世间有情的悲悯,这是儒家“兼济天下”的自然流露。因此,前后赋中未必然全体现为旷达与洒脱,但对超脱之道的寻求却映照出苏轼洒落的襟怀,历经千载,令人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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