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 觉

林 雪

在山谷那边，雾从隧道弥漫了过来

我看不见峰顶，连峡谷也

被雾填平了。大地像是在做梦

一些细密的水汽

折射出梦境。光谱。但不是水，也

不是光。直到一列火车从

隧道口出现，无声地驶来

雾翻腾着，空气抖动。一列

火车驶来，直行。转弯

一列火车在山谷的那边消失

雾从隧道口弥漫了过去

大地仍然在梦中。这是我

从前拍到的一幅照片上的景象

在抚顺市将军街北里32号

一个有雾的夏日的早晨，一列火车

在我临时居住的房子边上

开了过去。那些我从未见过的人

与我擦肩而过。他们曾扑面而来

又穿过这样一种时空，他们

不再回来，直到消失

在我去单位食堂的路上

泉 子

在我去单位食堂的路上，

阿朱在电话另一头失声痛哭，

她说她刚赶到医院。她的一位同事，

两个小时前突发心梗，

还没有送到医院就离世了。

他们在今天早晨还打过照面，

也就是仅仅在四个小时前，

他还是鲜活、

笑容可掬的。

而此刻，他已作为一具尸体

躺在医院的抢救台上，

作为一群人沮丧的见证。

他的妻子

在他们赶到后不久

也匆匆赶来，几次晕厥过去。

逝者终年五十有一，

还没有自己的孩子，

但有一个比他小十五岁的妻子

十年前带来的

与前夫生下的女儿，

而他们早已视对方

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一个人的柯柯车站

杨廷成

雪光在远山上闪耀着

说漫长的冬季就要来临

北风呼啸着吹过戈壁

芨芨草一夜间落满霜痕

鸟儿们飞过的天空

依旧湛蓝得让人眩晕

山峰下大湖缄默

那些细小的盐粒叙述着银质的声音

一列疲惫的火车喘着粗气

在这里稍做停顿后西去

牧人吹着口哨打马而过

羊群匍匐而行走向遥远的黄昏

夜色即将来临

在这个沙尘般渺小的车站上

那个手持信号灯的女子

如何仰望这群星环簇的夜空

在平沙岛

阿 翔

我看见盛大的雁群，安静得像

一场独立于时间的证词：

现场中平沙不落雁。

拜访所有的教堂，我厌倦于

视野的无限，木制的果园，

舌尖上的隐约声响。

草坪的静止，比油画犹如一次弥漫，

河流炽热的一首诗，

融合了马的飞驰旧气味。

岛上的环形路，环绕风声，

邻居的孩子们自由的追逐，

就好像是瞒过大自然的灵魂出窍。

直到轻盈的骑术更换为陌生人，

在郊外的梦寐，早就习惯了

花枝的魔术表演。

像船头的古老，领航于岛上的生活，

月光亮晃晃地照耀着潮汐，

那降临于荒野的晚餐……

月 夜

吴投文

我路过夜晚的树下，风一阵阵吹起

远处的岩石慢慢从地上升起

在空中凝聚，合为一体

它的圆形发出光，愈来愈亮

树林沐浴在光洁的银色里

我放慢脚步，踩着小径上的枯草

像一个老人把一生的心事收起

咀嚼空蒙中草屑的余香

此刻，我渴望永久的宁静

在独自的瞩望里返回内心的训诫

鸣虫迟疑着拨响呼吸的节奏

我闭上眼睛，暴露在光芒的箭矢中

风持续地吹着树林的翳影

我躲避偶尔从额前飘落的树叶

心里颤动着异样的渴望

像一枚果核分泌赭黄的火苗

劈柴的男人，或者父亲

鹤 乡

他站在木头中间

像一截沉默的木头

手握一把斧子

斧刃锋利，斧柄光滑

像一把沉默的斧子

他抡起斧子，劈开木头的年轮

沉默的木头应声倒地

散发出蕴藏已久的

树的气息。日子就这样被劈开，劈成

一个个更细小更琐碎的日子

古铜样的肌肉凸起，落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把所有的力气都给了木头

温暖了一家人

最后，他用尽了力气

躺在木头里

成为一截真正的木头

他被炉火吞没

底 细

朴 耳

那天我们坐在湖边长椅上，看了会儿山

还看了会儿鱼。湖区是暗房里的底片，

在午后的微风中慢慢显影。天越暗

事物的轮廓越清晰。后来，看鱼的人

变多了。到底是人先来的，还是鱼呢？

他说，大概人群里有鱼，鱼群里

也有人吧。所以这个问题很难说。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等什么时刻。

我缩了缩鳞片，咽下气泡。这时

他站起身，说一起去游水。

黄昏深处

梅 驿

走进黄昏深处的人只有一条路

唉，管它什么季节

管它怎样曲折

她都会一直走进暮色里

她用路旁的丁香花描述深情

用树上的野葡萄描述过往的日子

用满地枯叶描述生老病死

至于孤独

亲爱的，她只能用你的离她而去

她把你从万物中一点点抽离

又一点点还了回去

她迷恋命运赐给她的这种游戏

如同把雨水还给云朵

让她在冬天邂逅一场雪

唉，每个黄昏她都要走这条路

她只有这条路可走

是什么不肯饶恕她——有时候在明处

有时候在暗处

石 头

冀 希

东山头的那些大石头

和羊倌一样平平稳稳

从拉蛄蚂蚱的斗鸣里坐到夕阳昏睡

南河湾的大石头，被水冲刷成

流年断章，小石子

旋起水花，散成陈年旧事

家门口的石头属于父亲

种地回来，打赤脚坐下

把脚上的泥土磕落在记忆的梦里

每一块石头，都有搬不走的地方

静夜思

张明德

彼时，白驹劈开一段月光，在一片白杨林里静立。

城市的灯火渐远，从叶的罅隙透过来，像昨夜的繁星。

其时，天空明净，没有一颗星，明月高悬。

在窗顶，向上，再向上，只要你微微伸手，即可捏住月亮的尖角。

但，你没有，这陌生的荒郊野外，令你喘息急促。

车窗紧闭，落了安全锁后，你的话方多起来，像一片片树叶在婆娑。

一段青春就是一棵树，叶子是属于自己的，你有飘摇的自由。

往事如月下的树影，静静地，在那里，如若不是被提问，他是无声的。

我们都有一截月光，躲在夜的枝丫，不肯亮出来。

他像雾那么轻，似无似有，似有似无。

——是有的！他从来一直亮给一个人看——

给自己。

月亮在不经意间移至车顶。白驹更白。月色

更浓。蛙声起，蛐儿鸣，大地的轰响，除了我们，没人听见。

你像你颈上佩戴的红豆，一不小心落入我孤寂的月光。

就像我那只受伤的指甲上的积血，早已没有了疼痛，只有红，

如红豆的红，在属于他的狭窄的床上，越升越高。

中年赋

艾 叶

我枯坐，草木发呆

春天的积雪一直不来

仿佛寂静中的寒风吹走了骨架

那么暗淡无光

我在暮色中坐下来

遇见自己的影子，频频回首

那布满灰尘的光

层层剥落，像是

守着另一个苦苦挣扎的我

现在我变得越来越小

除了万物之美，只剩下

背后的人间

梅湾是姓红的

流 泉

梅湾溪的涛声

回应着生存者的快乐

仿佛远去的谣曲

又一次奏响，第一个农村党支部

像一颗红色的种子

将信念播撒，在云和大地上

扛一面旗帜

红色就照亮天空，天空下新生的万事

万物。走红军路，吃红军饭

姓红的梅湾，天是蓝的，水是绿的

乡亲们说——

星火，是杜鹃一朵一朵开出来的

多年之后从废墟里起身的人

李传英

他还是左撇子

疼痛涌上来的时候，还是喜欢用左手

死死摁住

废墟之前的样子，和谐。静美。

樱花桃花开的无声

瓦砾覆盖的历史久远

茅草用力推开

露出绿色的耳朵

可以听见他的呻吟

却看不到他弯腰走在废墟中

寂静的背影

1月2日，在乡下

余成强

冬日。阳光像火炉一样

刚起缸的腌肉

红白分明。屋檐下

生活的滋味，咸淡适宜

一大群母鸡，簇拥着母亲

她漏下的米粒和剥下的菜叶

是它们小小的惊喜

几只麻雀，也从树上飞下来

加入幸福生活的行列

北风被屋后的山冈拦住

高大的水杉树上

金黄的针叶，尚未落尽

我把茶几搬到树下

在它斑驳的阴影里

享受阳光有限的馈赠

鸽 子

张梓楠

灵物落在冬樱花上

一切平和

——这句话，像你梳理羽毛那样

理顺我的混乱

在滇池畔坐久了

就想变成一只鸽子

成为鸽子之前

必须种下一株锥栗树

先吃颗锥栗果

为了练习成为一只鸽子

我从锥栗树枝上跳下

跌进细骨头喊疼的裂隙

想象患处

芒萁骨被嚼碎的叶子 敷出

一双翅膀，借我在空中

飞翔，飞翔

春风近

梦上烟华

寒冷轻到没有节奏，只有不断的

持续的弥漫

更沉重的是夜色。村庄、田野、河流

以及连绵的群山

在星辰寥落的安宁里

努力把自己看清

晚一点，甚至更晚一点，村道上

脚步声，还有几声狗吠，这些

都是意料之中的动静

仿佛寒冷和夜色

往后退了退

那时，我刚完成一首诗

最后的一个字

并确信，那是离春风

最近的一个山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