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的白色合唱（01）——中国当代已故诗人备忘录|（河南）李红军

如果用一种花卉来代表那些已经离开我们的诗人，我一定选择彼岸花，虽然我没有采集过和购买过这类花卉。我知道白色的彼岸花名叫曼陀罗华，如此动听的名字，却意味着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热爱。那唯美的伞形花序，如丝如缕的花被，徐徐张开，就像一种难以捉摸的吸引力。是否最美的，冥冥中也最为残酷？
1991年，考入河南省物资学校的第一年的秋天，我开始接触现代诗歌，并进行写作。对于这些分行的文字，我十分入迷。随着阅读量的增大和思想性的深入，我听说了一些诗人的意外离世，起初感觉不可思议，热爱生命的人，有困苦有磨难，有积淀有酝酿，继而才会借助诗歌进行倾诉。一行行，一句句，一首首，堪称心灵的绝唱。每个诗人都想写得比自己的前一首好，比别人的某一首好。热爱诗抄录诗，读诗写诗吟诗，有诗歌为伴，人生不再孤独和寂寞。这些缪斯的信徒怎么会一时想不开，或者命运为何要让他们遭遇不测，撞响死亡的门扉呢？
让我们走近他们，倾听他们的歌唱。本文以解读中国当代已故诗人的诗歌为主，其中涉及到的诗人简介资料及生平报道均来自于网络。

■蝌蚪□海子□骆一禾□方向□戈麦□顾城□谢烨□胡宽□林耀德□麦可□阿橹□昌耀□宇龙□江堤□马骅□崔澍□谌烟□杨春光□周建岐□余地□左手□沈河□吾同树□张枣□刘希全□游复民□荒流□刘德吾□马雁□湖南蝈蝈□唐兴玲□聂青□小招□辛酉□力虹□江南篱笆□东荡子□麦琪□卧夫□许立志□陈超□林柏松□汪国真□王尧□黑光□温恕□马新朝□左秦□江一郎□伊蕾□孟浪□温远辉□大仙□祝凤鸣□游子雪松□洪烛□朱海军□刘艳肖□殷皓

■蝌蚪（1954-1987）：女，原名陈洋（又名陈泮），1954年生。新诗潮诗人，写作之余研究佛学，还写小说。1987年3月早春的一天，在寓所用一把精致而锋利的手术刀割断了大腿上的静脉，结束了人生。

我刚开始写诗之初，就听说了女诗人蝌蚪的名字，以及她已经离世的消息。当时我才19岁，家父早逝，我已经品尝过亲人离世的滋味，哭过痛过之后，总觉得他还活在某个地方。
蝌蚪的不幸离世，在当代已故诗人中应该是最早的。我当时并没有获得关于她离世的更多的真相，就连她的诗作我也没有接触到，因为当时网络还不发达，我在求学的郑州街头能买到的文艺类杂志有限，何况我当时的生活状况也不容乐观。时至今日，我在网络上搜索蝌蚪的诗歌，依然一无所获。据说她写得很少，生前只是作为一名当代著名诗人江河的妻子而存在。我只搜索到蝌蚪的一篇散文诗《家·夜·太阳》，这也是她的遗作，全文2500字左右，发表于1987年11期《上海文学》。

家·夜·太阳/蝌蚪（节选）

你始终搞不清你到底是一双眼，还是一只手。
……
　　你等了许多年，时间比你活过的年月还要长。你一直在等。你走遍天涯海角，走过许多时间，等待一双温暖的大手。
　　他走了。不久，他又告诉你，温暖是虚幻不实的。你目前的世界必须你独自对付。
　　……你看着颤动的绒布，总觉得那双手就在后面。你想保留这种感觉，不去把窗户糊严。
　　你知道他爱着另一个女人，……你对那人宽容，……他爱不爱你这无关紧要，你关心的只是自己爱不爱他。……你关心的只是你的心。你需要的只是形式。你把形式当作内容，幸福只是一种主观感受。
　　你站起来，拉开窗帘，窗帘后的那只手随即消失。……饭凉了，他没回来。
　　……你想摸的不是那颗心，而是那张有胡须的脸。……
　　……
　　你这样做的时候很平静，你理解他。你知道他的厌烦。不得不接受的东西总是让人厌烦。他的厌烦象蓝天一样晴朗。
　　他很自然，一点也不愧疚，他爱你背弃你都那么坦然。
　　……你照顾他，体贴他，你的好心象把剑，让他的心流血，不能愈合。
　　……
　　那儿有一只眼，茫无所见。它看到的是另一个世界，它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心。
　　一只小狗冰凉的鼻子。
　　月亮很淡，若有若无，像梦。
　　……
　　……一种无形的东西扯住她，吸引她，让她无法抗拒。那是生命本质的东西，是命运。
　　……爱是一个人生命隐秘的感觉，跟外在条件没什么关系……
　　尽管他爱了别人，她总不至于把自己变成一条链子，锁住他的脚。
　　……
　　要是他真的跟她有缘呢，你怎么办？
　　一朵旋转的云朵，一只遥远的太阳。
　　宇宙原本有许多只太阳，如果你放弃自己的重心，那你将面对一个光辉眩目的世界。
　　……
　　……闭上眼，第一个出现的是父亲僵硬的灰白色的脸，那双眼睛永久的闭着，仿佛眼睑下是一个冰凉的玻璃球。
　　……后来你才明白，你离不开他是因为你觉得他像父亲。在他怀里，你像个孩子一样又小又可怜。
……
你喜欢挽着他的一只胳膊跟他散步，有时把脸贴在那只胳膊上，听他轻轻唱着一支歌。你抬头望着他，他用大手把你的头搂紧，让你喘不上气。
……
你小时候渴望长大，大了又梦想变小。
　　别着急，你总会有变小的时候。你总会一次又一次体会小的滋味，会有大的生命爱抚你。如果你渴望的真是这些。
　　窗外的风声像人的嘴，呼吸说个不停。人总是爱自寻烦恼。
……
你起身倒水的时候，觉得脸盆那儿有一张嘴唇，很厚道。
……
　　夜色是一张帷幕，人们下台卸装休息时，再也不必绷着神经念台词。这时的人都挺可爱。也有人不愿或不能卸装，躺在床上还在演戏。你不想让他也如此生活。
　　……
你飘在空中，身体是歪的，怎么也正不过来。
　　又走神了。你拿起笔，端端正正写了几个字：作照射自己的太阳。

从这篇散文诗的题目就可以看出来，女诗人精心守护的除了一心一意写作的诗歌之外，就是感情和家，甚至就连写诗也是在构筑情感的堡垒和家园的篱墙。很显然，女诗人对于家的概念和需求比他的爱人要强烈得多。这个家里既有黑夜也有太阳，黑夜中不安、恐惧的情绪，需要爱人用他那阳光般炽热的情怀来照耀来驱散，只有这样，家才能走向稳定与和谐。
“你等了许多年，时间比你活过的年月还要长。你一直在等。你走遍天涯海角，走过许多时间，等待一双温暖的大手。”蝌蚪等待的是一双温暖的大手，她应该没有等到，否则，就不会在诗文中渴望这场等待。紧接上文：“他走了。不久，他又告诉你，温暖是虚幻不实的。你目前的世界必须你独自对付。”温暖是虚幻不实的，这句话是等待的那人亲口说的，可见蝌蚪要承受的心灵重担是多么沉重而艰难。能让一个女人为之等待，那个人一定有吸引她的地方。爱的等待要想有结果，就必须是双向的，没有爱的回报，等待就如同竹篮打水。蝌蚪的等待是天下所有忠贞不渝的女子的痴情等待。“你把形式当作内容，幸福只是一种主观感受。”人只有得不到内容的时候，才会把形式当作内容，抱紧这最后的稻草一样的幸福。“不得不接受的东西总是让人厌烦。他的厌烦象蓝天一样晴朗。”这个比喻让我震惊，把一个男人的厌烦比作晴朗的蓝天，是喜爱呢还是厌烦呢？想做一个选择真是难上加难。“一只小狗冰凉的鼻子。/月亮很淡，若有若无，像梦。”现实的世界在女诗人的眼中，是冷色调的，即便是在她告别这个世界的暖融融的春日。“一朵旋转的云朵，一只遥远的太阳。”旋转的云朵即便是彩云，由于太阳太遥远，就不能照澈彩云的内心，做不到心心相印。“闭上眼，第一个出现的是父亲僵硬的灰白色的脸，那双眼睛永久的闭着，仿佛眼睑下是一个冰凉的玻璃球。”蝌蚪童年缺少的是父爱，所以才会渴望散文诗中作为男性的他的爱。“你离不开他是因为你觉得他像父亲。”他的爱曾经宽厚。“你总会一次又一次体会小的滋味，会有大的生命爱抚你。”女人不但有母亲般的胸怀，还有渴望变成孩子般的天真，这并不相悖。
“窗外的风声像人的嘴，呼吸说个不停。”比喻总是恰如其分，风是自由，更是日常，爱也是必须。“你起身倒水的时候，觉得脸盆那儿有一张嘴唇，很厚道。”给予和占有，奉献和攫取，付出和回报，蝌蚪的秉性显然属于前者，她的占有攫取和回报其实很少。“夜色是一张帷幕，人们下台卸装休息时，再也不必绷着神经念台词。”只有全身心融入黑夜，才能有安全感，决绝而无奈，这莫非也是一种爱的逃避？“你拿起笔，端端正正写了几个字：作照射自己的太阳。”这句话是最美的诗，是正能量的，是天天向上的，我们都在试着去做到，可是，蝌蚪呢？那照射蝌蚪的太阳呢？是否还悬挂在遥远的天上？能否照澈一朵云的内心？
2020.6.6偃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