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序感怀、意象技法与思辨魅力

彭志

这一期“中国好诗”入选的12首诗作，若从诗旨、诗艺两个维度展开观照的话，则敏锐的节序之感、谙熟的意象技法与无穷的思辨魅力，应是其呈现出的较为显豁的特质。具体而言，节序感指的是因节气变化而生发出的诗人心绪波动，意象技法指的是借助常见客观物象展现诗人的独特情感，思辨魅力则指的是拓展新诗在书写哲思层面上的功能。

对节序的摹写，是古代诗词中的常见题材，诞生于五四运动前后的新诗亦接续了这一优良文学传统。相比与常人，诗人对自然界的物候节序、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有着更为强烈的感知能力，并会从草木荣枯、冷暖交替之中品读出深意，起伦《小暑》、阿雅《小寒》便可划归为此类作品。《小暑》中的节令实则是一则引子，并由此展开诗人出梅入伏之时的恍惚不安与出窍冥想。《小寒》开篇通过神思将诸如一滴雨水、醒来的瓦罐、少女的手臂、伸向北方的河流、新雪、石板路上的落叶等这些零散的物象串连起来，次节由绽放的梅花联想到擦肩的女子与握紧在手中的水滴，第三节承续阐述小寒里关涉小爱、慢跑、倾听、展纸挥毫等一应事项，末节“要活出春天的姿势，挺胸抬头/在寒冷里活着/向文字的声讨举杯，向死举杯”在层层铺垫后升华诗旨。

物象、意象、意境是在评析诗歌时常常出现的一些术语，物象是具体可感的客观事物，意象是客观物象在寄托主观情思后产生的艺术形象，意境是描绘图景与思想情感交融后达至的艺术境界，三者间层层递进与否，是研判诗歌水平高低的重要标准。吴少东《苹果》、丁少国《北极熊人偶》、流泉《马村》、胡海荣《酸枣树》等诗歌便是熟练运用意象技法的典范。吴少东聚焦一只苹果在父与子间的不同认知呈现，以及关涉苹果的处理模式与多维想象，诗末“平常、绷紧的苹果，期待的只是/一把刀子。我却在说服一只苹果/长出香蕉的模式”卒章显志。马村或许是实指，但经过诗人的构思运笔，则具有了更为广泛意义上的指涉价值，通过宣平溪、拴马桩、一排排舟楫、油纸伞、三两米酒、清澈号子、沉默的老者等自然、人事意象的连缀，归隐乡野、不染尘世的诗旨便得以彰显。

钱锺书在《谈艺录》中以丰神情韵、筋骨思理区分唐宋诗之间的风格差异，将这种思考迁移到新诗，亦有发抒情愫、深味哲思之别，换言之，在诗缘情之外，展现思辨魅力、思想深度理应成为新诗创作者勉力开拓的疆域，谷禾《论爱》、刘年《懂》、苏历铭《德音咖啡馆》等诗歌于此维度多有可取之处。《论爱》关乎生与死、善与美、现实与梦境、肉身与灵魂等一对对具有辩证关系的论域阐释，使得爱的层次与意旨能够形象地被揭示出来。《懂》诗中鹭鸶滩钓鱼人、戈壁滩打井者、考道士证者、不肯落笔的懂画者、懂得穿衣者构成了逻辑圆环，层层嵌套，最后以“炭火-积雪-足迹”类比“懂与不懂”的辩证关系。《德音咖啡馆》以工笔手法描绘冲泡咖啡的过程，以及静坐在角落里品尝咖啡后的遐想，“我还能遇见青春时代的自己/那时的自己憧憬未来，却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现在的自己置身于未来之中/依然描绘不出未来”，挣脱之中有困惑，耽想之中有超越。

此外，孟醒石《日出·印象》以细腻深情的笔触描写令人感喟的亲情，韩震宇《深夜交谈》书写习见场景之中引发的可触人心弦的深思，琳子的长诗《科尔沁，我遇到了巨大的美》在历时、共时层面多向刻画科尔沁草原后发抒情思，无论是雕琢诗艺，还是阐发诗旨，上述诸诗多有可击节叹赏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