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之无愧的王者（组诗）

  作者  殷红

在康山大堤遇护鸟员


远远地就把车停了下来
我们以为轻轻地走过去
不会对大雁和天鹅造成伤害


但护鸟员不这样认为
护鸟员拦住我们，以大雁和天鹅为背景
让我们对自己进行再教育


大雁和天鹅不以为然
它们在高高的天空飞翔
脱落的羽毛像是礼物


而我们心有愧疚
仿佛欠下一场没有结局的爱
仿佛它们是一场即将落下的大雪

      

沿着康山大堤行走


我们沿着康山大堤行走
大雁和天鹅带着爱情离开
它们要回到北方，呼伦贝尔或者俄罗斯
那里有它们的旧巢，刚好放得下爱


我们左边是鄱阳湖，右边是辽阔
的田野，它们刚刚进入孕期
新生命长大要到秋季，不知道
那时我们还会不会回来


新鲜的风携着盛开的花朵
跑在我们的前面，我牵着你的手
沿着康山大堤，从日出走到日落
从青年走到暮年

      

一只落单的大雁


黄昏时分，我正在鄱阳湖里
洗涤落日，它有辉煌的孤独
也有掩饰得很好的苍白的悲伤


树木落光了叶子，青草走完了一生
湖水从康山大堤撤退了下来
我们看到的人间，有了不可言语的苍茫


一只落单的大雁，顽强地
突破了风雨的围困，从简单的对视里
我们有了深刻的理解和怜悯


当我起身离开的时候，大雁
也摇摇晃晃地，再一次飞上了天空
飞向了不远处的雁群，听得出它的鸣叫多么欢快

       

汇入鄱阳湖的河流


严格来说，长江与鄱阳湖
不是哺育与反哺的关系
一直以来，长江只是把鄱阳湖
当成了一个奶瓶


关于水系，我想到的最好的比喻是
针管、注射器。
赣江、信江、抚河、修水、乐安江
日夜不停，给鄱阳湖输送血液和养分


孤独的人看见了闪烁的灯火
流浪的孩子回到了家
一只野鸭掠过水面，比亿万颗星星
更有效地治疗了它们的失眠症


我沿其中的一条河流走来
看见了它如何搬运青山和花木的倒影
看见了月光如何抚平鄱阳湖的不安和焦虑
看见它们抵触、试探、交融，合为一体

         

观鸟


不像其他人那样兴奋激动
用美颜相机不停地捕捉一望无际的草地、湖水、蓝天
草地、湖水、蓝天之间
飞翔的翅膀和白云


我和女儿，静静地坐着
背靠着枯水期的岸堤
十月的阳光软乎乎的，风也轻软
仿佛在制造一个梦境


我侧头看了一眼，女儿细眯着的眼缝
分明有一丝明亮的光芒
顺着她的光芒望去，一只大雁，或许是野鸭
在草地上挣扎着，翅膀低垂，像两块冰


我也长时间地凝视着它
我想要帮助女儿
用我们的目光，化开那不存在的冰块
我想要女儿明白，我们在一起努力

        


在鄱阳湖观日落


日落每天都要发生一次
有生以来，我已看到过无数次
有时候是从悬崖上跳下
有时候是沉沦在水里
只有一次，我看见落日
被一头牛扛回了家


在鄱阳湖，落日有了另一种死法
它是被一艘渔船上的渔网
整整拖行了一个多小时
但最后还是没有把它网住
那时，恰好有一只鱼形的怪兽
一口将它吞下


说实话，我有些后悔了
鄱阳湖的落日，一点也不辉煌
不像大漠落日
也不像海上落日
有一种威震四方的气象


当然，若是比较我的诗歌
它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它还有杀死黑夜的力量

      

分别


其实，这也算不上分别
相对于鄱阳湖，我不过是千万人之一
鄱阳湖真正动心的是那些
隐身在它心腹之中的人
它的平静抑或澎湃
全是愧疚和爱


大雁和丹顶鹤在我之前已经离开
留下的一地羽毛
算是一种馈赠
我赶不及与它们的相见
就像赶不及在一场大雪中敲响一扇木门


回头时，照耀了我一天的太阳
还在桅杆上挂着
它在等月亮来接班
而且，它要走的方向
正好与我相反

      

风景


我看到一些农民工
正在湖边湿地建造人工风景
观鸟的观鹤亭
深入湖区的步行栈道
一台起重机，正在把一块巨大的石头
吊放到景区入口处
景区完工之后，他们就会回到自己的老家
那里有无数的石头和树木
有一条清浅但干净的河流
他们从不觉得自己建造的风景有什么好看
虽然他们也不懂自然之美
对于他们，这就是一份工作
是老伴一份安心的笑脸
儿子的一笔房贷
孙女的一件连衣裙

        


蓼子花


一到冬季，湖水浅下去了
就会有大片大片的蓼子花
把裸露出来的地方覆盖
人们以为这是一道风景
争先恐后，呼朋携友，不远千里而来
还有一对新人
在这拍摄婚纱照
他们不知道，这是鄱阳湖
的一次自我治疗
是要遮掩一些秘密和伤痛
大片大片的蓼子花
忍受着践踏
等待着春水

       


在去鄱阳湖的路上


在去鄱阳湖的路上
正好遇到一群年轻人
他们是要离开，但不一定回到家园


道路狭小，我们不得不侧过身子
他们一身的疲惫和满足
加上阴影中的部分
比我们大了不止一倍


而我们继续向湖畔走去
我们将在湖畔露营
我们准备好了接受鄱阳湖一个晚上的
星辰，月亮，宁静和露水

         

藜篙


草本，喜生水边
早先是猪的食料
现在是南昌一道名菜


佐以腊肉、青椒爆炒
香味传出十里
足可让一个汉子，热泪盈眶


曾经有一个潘家村的姑娘
打猪草时落进湖里
半个月，星星都不敢说话


曾经有一个康山的小伙
凭一道藜篙腊肉
发了大财，荣归故里

       


在鄱阳湖看月亮


水一辽阔，就觉得天更高了
月亮离我们就更远
我们看见的水，裹了一层白银
在一片漆黑中传递着一种密语


湖岸和湿地上，三五个帐篷
营造出神秘的气息
仿佛来自天外，又或来自远古
我们暂时忘记了自己是谁


当地人不会坐在深夜里看这天上的东西
他们有的在船上，有的在瓦屋里
早早就睡了，只是把月亮当一盏免费的灯
起夜的时候，借来一用

      


我想带金鞭溪回家


她呆在这山里，有亿万年了吧
亿万年的寂寞和孤独
累积起来，形成了三千座高峰


我想带她回家，哪怕就到山下
看一看七彩的灯火
穿一次杭稠旗袍，吃一次川味火锅


然而山中野兽不肯，草木也拔出匕首
更有几个妖精，扯衣，拉手
欲要留我做压寨丈夫
吓得我，抱了一颗月亮，半夜逃走

        


我在鄱阳湖等一只丹顶鹤


我派出了风的使者
一路擦拭掉雾霾、沙尘暴和可能的大雪
我在天空安装好了照明的月亮
每隔一段距离，用星辰
铺排好了路引


现在，我坐在鄱阳湖边
给你和你的家人
准备了十万亩的水面和草地
我有一支竹笛，吹奏着旧年的乐曲
我有一颗太阳，已经挂上了天际


就等你来了。等着你俯冲而下的惊喜
你知道，我们在春天有过约定
那片芦苇还在
那个救过你的少女
很快就要嫁作人妻

        


去扎龙湿地


飞机和高铁，都太快了
我还是怀念绿皮火车


这样说并不意味你对我失去了引力
我是想，收集更多的风景
给你作礼物，想把那根思念的线
理一理，给你编织一条围巾


我不能长久地停留
我要好好地想一想，选择最重要的话题
与你聊上一整夜


但现在来不及了，速度
把我象一颗星星一样投掷到你的怀里
一个离家多年的孩子，忍不住
流下了忍了又忍的泪滴

         

扎龙的冬天


扎龙的冬天是一张巨大的白纸
不要随便动用笔墨
要写，就写一首绝句
用落光了叶子的白桦树起笔
用开往春天的火车作结尾
让星星作为标点吧
即使在漆黑的夜晚，我们
也能读出扎龙的幸福和甜美
如果遇到远方的客人
就用太阳的烈酒把他留下
就用月亮的柔情
化开他心里的冷意